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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弃婚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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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凉风飒飒,她垂下眼帘,这才发觉身后站立已久的人。
“盟主。”虽有些惊讶,但仍是波澜不惊的施礼。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来半天你都没发觉?”颜落花轻笑,眉宇间那郁郁之气散淡了些。
“一些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想了也只是空想。”她语气淡然,仿若事不关己。
“那么……”他的食指抬起她的下颏,逼视她,“你可是为了这‘过去的人’,终于肯以真面目示人了?”
她不再言语,羽睫如扇敛拢,任凭他利眼如鹰在她脸上一遍遍逡巡。
“他已经昏迷了两日了,把他弄到紫幽苑来,为何又不治他?”
“救不救他是我的事,不劳盟主多费心!”
听出她话里的些微抗拒,他笑了笑,拈花指运气熨过她锁骨处的淤痕,一股热气逼至胸口,她咳出一口乌血,微喘道,“谢盟主。”
颜落花却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死灰样的颜色迅速漫过他清如秋水的瞳仁。
她忙伸手自他衣襟内取出一个不透光的玉瓶,倒出几粒碧色丹药给他服下,好容易才止住他的咳。
“你保护好身子要紧,何苦……要为我损耗真气……”,轻微微一声叹,像一滴水冰凉地坠落,愈来愈小,掺杂了一丝凄然。
“你明明知道的。”他俯首看她气韵幽然的容颜,却在不经意间瞟见胭脂木门后一截藏也藏不住的灰色衣角,心里不由暗自着恼,突然重重地揽她入怀,亲吻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
她不为所动,仰首任由他放肆。
他陡然觉得无味,松开她冷声道,“我可以等到你心甘情愿,只是,我不会容忍这个过程里出现任何的意外。请你记得,夜流影,是我的人!”说罢恶狠狠瞪了一眼墙角,他拂袖而去。
风声渐渐尖利起来,隐隐地啸聚云端,扫过花木扶疏,一时尘烟弥漫。
一袭灰色长衫蓦的挡在眼前,她心底眼底早已了然,自是水波不兴。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她看着那双眼,深若寒谭,寥若晨星,冷着一痕恼怒的波纹。
“你爱他?”
她听出那丝隐隐的嫉妒,轻挑黛眉,不置可否,“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以!”他低声怒吼,身体失控的前倾,差点扑倒在地。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似乎想扶一下他,可最终,还是垂下来。
他猛地抬起头,她看到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你是我的,你不能爱他,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洛梅初……”
“是吗?”她的脸上浮现一缕不可名状的笑,“独孤公子,容我提醒你,是你撕毁婚约,也是你要把我洛梅初这件旧衣服让给你的好兄弟。你当日不是说你另有所爱吗?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这种话!”
他脸色突变,她的话戳着了他的痛处,如万把尖刀插进心里翻搅,掀开已经结疤的伤口,鲜血淋漓地逼他回到过去。
大婚前夜,慕云轩喝得烂醉抱着他哭诉,“大哥,我也爱小洛儿,我也深爱她啊!为什么,为什么她选择的是你?”
爱而不得的痛苦,他其实也是能感同身受的。
王爷恩重如山,兄弟手足情深,还有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的自卑感作祟,一夜煎熬之后,他终于决定放弃他手中的幸福。
他深知以她之倔强,没有什么比谎称另有所爱更能逼开她的。
他在凌晨天光大亮时心如万蚁啃噬般痛,初儿,初儿,他的如月皎洁的初儿,是正要盛装打扮做他的新娘吧……
可是他却要亲手把她推到别人的怀抱啊!
初儿,你会原谅我吗?云轩他才是正统王室血脉啊,你跟他,才是天作之合啊。
他喃喃低语,一口喝干残酒,那口酸涩直抵心间,他恨不得自己能就此沉睡千年来逃避即将到来的一切……
如他所料,满眼深红的喜堂之上,洛梅初闻言一把掀开喜帕,琅嬛高髻珠翠盈盈中,她看他的眼神从羞恨交加到冰冷寒凉,她一掌掴碎了过往深情,同时碎掉的还有他的心。
他想她必定会去寻慕云轩,他也必定会把握住机会,然后,然后……
只没料到她奔离王府之后不知所踪,他去找慕云轩,他在房里搂着美貌的通房大丫鬟,一边喝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小洛儿啊,是来找过我,我说她这种商贾出身的配你能做正妻,跟着我,堂堂慕南王府世子爷,这身份嘛,自然也只能跟怜罗一样,”他怀里的女子娇嗔一眼,粉拳捶上他心口,他托起她下巴,邪邪一笑,“哦,不对,她如果后进门的话,还得称怜罗一声姐姐呢。”
他扑过去一拳砸翻了慕云轩,在丫鬟的惊叫声里把房间砸了个稀巴烂!
推开闻讯前来的家丁护院冲出王府,他在冰天雪地里无望地寻找,心里有一只小兽在一口一口地啃噬,那种痛,那种茫茫然的失神,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
初儿,初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轻信慕云轩!
他跑遍整个城,夜色如一床墨色大氅一样无遮无拦罩下来,他被寒风扑了满嘴满脸的碎雪,终于坚持不住。
躺倒在雪地里,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渐渐陷入昏迷……
王爷派出来的人寻到他,他终于还是活过来,从此却变得愈发冷漠。
那个冬天的雪,冻结了他的心魂。
次年七月,宫中传出秘约酒毒杀皇帝宠妃,御医竭尽全力保得其性命却难恢复其容颜,洛寒千获罪锒铛下狱,他口口声声的冤枉哪能敌得了差役如狼似虎,很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洛寒彦回到京都洛阳筹钱求人为老父四处奔走,却不料秘色瓷又生祸端,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窑工称知晓当年秘色瓷的真迹,硬是掰出现今越窑的秘色瓷与从前瓷品的“十不同”,从而推断其为蒙圣宠故意伪造赝品。
皇帝盛怒,认定其欺君罔上,朝中自然无人敢站出来庇护,世人本就嫉妒眼红洛秦两家,一时墙倒众人推。结果是圣旨下来命灭其九族。
洛寒千老泪纵横,未及处置就冤死狱中。
许是念着秦洛两家昔年本分勤勉,又加上慕南王爷从中周旋,皇上动了恻隐之心,后改为仅仅抄没洛秦两家家产,将洛寒彦夫妻流放南疆。
秦父原本就七病八灾的身子,早两年前就过世了,倒也不必被这呼喇喇大厦倾的变故刺激。
后宫美人众多,少了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无人细查追究,此事也就这么平息下来了。
然而在慕南王府,却掀起一阵更猛烈的风暴,独孤漠寒追查到的真相,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他怒不可遏,跟慕云轩大打出手!
世子自小娇生惯养,跟着师傅学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比不得天赋极好也勤于练习的独孤漠寒,不出所料被揍了个半死!
闻讯而来的老王妃看到这一团乱象,涵养极好地没有当着他的面扑上来痛哭自己儿子,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剥了外袍,关进柴房里,不许给水喝,不许给饭吃。王爷来了也不行!”
他如此明目张胆在王府内把世子揍得只剩下一口气了,王爷尽管知道事出有因,也不好直接维护,再加上他原本就身份尴尬,府里仆从惯会见风使舵,于是福晋的命令被执行得非常到位,他被关在柴房里足足三天,滴水未进。
每天只在墙角困顿着,看着檐上蛛丝发愣。
他从来不知道嫉妒能让人如此疯狂!秦洛两家只因为他没来由地遭嫉而沦为陪葬,他如何对得起她?
他就算找到她,如何有脸面对她?
告诉她是慕云轩,嫉恨他太得王爷重视,他容不下他,他恨他,所以一手炮制了这惊天阴谋!
他能跟她说慕云轩所作所为跟他无关?他们还能跟以前一样?
他从柴房里出来之后王爷与他一夕长谈,他拒绝了另立府邸的提议,自请出征北疆风马河战场。
王爷勉强不了他,只能看他心灰意冷离开王府出兵塞外,把自己半流放在冰天雪地里。
坊间疯传慕南王府争女争权兄弟阋墙大打出手的小道消息,各种桃色传闻满天飞,当然,最终的赢家大家有目共睹。
小王爷依然五花马千金裘眠花宿柳,那个便宜大哥却被押去充军了。
“啧啧,不是慕南王妃肚子里出来的,任你怎样,也翻不了天啊。”听者啧啧,发挥自己的想象,唾沫横飞忙着讲给下一个人听。
长安城一切的纷纷扰扰都不再与他有关,他将自己放逐于胡天暮雪衰草连天间。
五年之间,他也只是与王爷偶通书信,王府对他而言,再无任何意义。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故衣,你是这么想的吧?”
那一点点浮现的残忍的笑容,令他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