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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紫幽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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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好兄弟,我当他是哥哥般敬重,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跑去找他,他竟然企图凌辱我!他说是他演出一场苦肉计让你放弃了我,你也必将失去王爷的宠爱;他说你一个不入流的市井弃儿凭什么跟他平起平坐,共享荣华;他说只要是你喜欢的,他就要不择手段地毁灭……为了这样一个人,你值得吗?”回想当日种种,洛梅初眼圈红透,却强忍住眼泪,泪水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影。
“只要你喜欢的,我就要不择手段地毁掉!和你有关的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他想起他们翻脸时慕云轩朝着他大喊的疯狂,一阵酸涩涌上心头,“这句话……他也曾对我说过的……当我查到陷害你父兄的主使是他时,我去质问他,他就是这样朝我吼的……”
王爷恩重,他不能奈何云轩,毕竟他是王爷独子。
不仅失去了她,连替她的亲人报仇也做不到,他只觉得自己活得窝囊透顶,满腔愤恨,最终也只能挥师塞外去宣泄。
金戈铁马,出生入死,众人只道他忠心为国,又有谁知他心里的苦楚。
“原来你早就知道灭绝秘约花,逼死我父亲,流放我兄嫂的人是慕云轩!你知道也仍然无动于衷,果真还是兄弟情深啊”,她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情显得格外讽刺,掩饰不住的伤心欲绝,她的声音渐渐冷起来,“我没你消息灵通,我查了五年才查到。只是,你姑息他我可不会放过他!”
“是你!”独孤漠寒恍然,想起李沉逸说的那双清冷如月的眼,来去如风的轻功和那支焠了毒的梅花簪……
“凭你的聪明,早该猜到是我的。”她脸上维持着如石的冷漠,心却紧紧地纠结起来。
他知道是她做的,他会怎么样看待她?打她骂她还是会原谅她?
她觉得她如今还对他存有妄念真是可耻,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初儿,你伤的是王爷!慕云轩犯下的罪孽他一样也不知啊,他一直那么疼你,你父兄之事他也鼎立周旋,你怎忍心……眼看着他死!”提到王爷,独孤漠寒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洛梅初的肩膀。
“哼,王爷,不知道?”,她冷笑,“你可真单纯!你当他纵横宦海多年,一贯善揣圣意明哲保身的人,会为了一个商贾之女而格外优待我整个家族吗?”
她拂去他的手,逼近一步道,“你知道他亲身去天牢看过我父亲吧?他们做了什么交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我兄嫂才能保得下来命。”
她面上的笑容讥诮冷漠,“慕云轩倒是舍得,为了陷害我家,皇妃的命都敢拿来当棋子,这样挑衅皇威,手都伸到内宫里头去了。他也不怕知晓真相之后天子一怒整个慕南王府灰飞烟灭!”
“你不要胡来!”他掐住她肩膀,用了大力,情急之下他的大拇指无意间搭上她脖子的大动脉,血液在纤白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汩汩流动。
肩胛骨隐隐生疼,牵扯到她敏感的神经,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这个人,依然还是会为了捍卫亲情而站到她的对立面的。
那么,当年他能割舍她一次,如今,就能割舍掉第二次的。
她还在期望什么?期望他为了她杀了慕云轩吗?
他恐怕不仅不会给他助益,反而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那就滚吧,离我远一点,在你我决一死战之前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面色惨然,桀桀笑了,嗓音嘶哑难听,“我可以救王爷。只是……”
独孤漠寒见洛梅初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眼神从疯狂含恨到清透平定,他从她的眼里感觉到了暗涌的决裂,突然很害怕听到她后面的话。
他来五杯盟的目的,在见到她以后早已经混淆了。
“只是……”,她挣开他的钳制,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朦胧而虚缈,面色舒朗清寂,声音清越圆润,“从今以后,你不得踏入五杯盟半步,同时要相信,洛梅初已经死了,纵使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回这个人。”
“不要,初儿!”他痛呼一声,再次扑过去企图抓住她,“不要给我这么残忍的交换条件,不要再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不要再逼我为了亲情而失去你!”
她轻巧无息间避开他远退数步,只冷冷看他。
“你过来!洛梅初!”他集聚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她,气极,恨极。
他那一点想要佳人与恩义两全的渺然希望烟消云散,排山倒海的爱憎终是压得他轰然倒地。
那些细小如蝶翼的伤口重又裂开,青黑血液崩洒开来,一袭灰衣瞬间被血浸透成黑色,极为可怖。
她一时间心痛得无以复加。
“漠寒哥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这样叫了他,眼前弥漫开一层水雾,记忆里那红绫衣的小女孩和青绸衣的小男孩也变得隐隐绰绰,“你还不明白吗?这一次,由不得你不放手了。我不能不报父仇,你我终将不共戴天!而我自己,当初他救我回来,我就已经不自由了。我是夜流影,我再也变不回洛梅初了。”
她纵然认了旧情,也再不肯靠近他么?依然站得那么远。远到他连她一片裙裾也够不着。
他闭上眼,麻木地不觉疼痛,就这样,不再醒来吧,他再也无法承受了……
这一场无涯的生呵……
“独孤漠寒!”
他听见她惊呼一声,他闻到她身上的梅花香气,她终于还是过来了,没有避他如蛇蝎。
他的血,一点点浸染着她的雪锻钩纱……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她用手指一点一点描摹他的浓眉,她从前最爱他长眉入鬓,总爱去抚弄,他也好脾气让她摸个够。
五年了,她从没有忘记过他的脸,恨之入骨也爱之入骨。
她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杀了他杀了慕云轩再杀了自己是不是一切都能结束了,她也能解脱?
“你是想与他共死吗?夜儿,”她沉浸在伤心里不可自拔,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去而复返。
颜落花静静停驻在廊檐之下,冷眼看着这一切已经许久。
“你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我的?你兄嫂在密云边境还需要我的照拂”,他的脸被檐下阴影笼罩着,看不清面上神色,只一双眸子寒意森森,“而你的仇人,慕云轩,还活得好好的。我亲自教出来的五杯盟的当家人,就这么没有用。”
她放下独孤漠寒,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收的钱到底是要王爷的命还是慕云轩的?”
“你不要管我做生意”,他轻笑一声,从廊檐下走出来,日光明亮,照的他肤色玉白。
他才服过药,气色尚好,那股青灰色底色暂时退下去了。
“我许你挑一个杀来泄愤”,他站到她面前,俯视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毫无气息的人,“只是不管你杀哪一个,你跟这个人,以后都不可能再有结果了。”
挣脱黑暗的束缚,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伏在他枕边的那张如花容颜。
此刻她正安睡着,燕羽般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细致地令人心疼,他忍不住伸手去碰。
她睁开眼,朝他微微一笑,没有仇,没有恨,也没有泪,没有痛,洗尽铅华涤尽尘埃的浅浅一笑,纯如琉璃,淡如烟花。
顺着石级旋转而下,越走越感觉到阴寒深冷,水滴的声音都听来可怖。
前行已无路,他抬眼,惊见漫眼如烟的青瓷如脉脉暗香水流,弥漫开满室的清冷气息,令人心生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淡青,施青,豆青,虾青,宋瓷青,橄榄青,龙泉石青,水莫纹青,汝窑粉青,灰石长釉青……
囊括万千浅浅淡淡的各色青瓷之上簇拥的便是那百闻未得一见的逝雪蔷薇。
薄如胎瓷,色如凝雪,颜色清淡气息诡异的花朵。
任谁也不会想到,逝雪蔷薇是种在紫幽湖底的,每一棵,都生长在被誉为奇珍的秘色瓷中。
紫幽湖底,青瓷逝雪。
也只有如此阴寒之地才能养出这种极寒的花了。
洛梅初拿了浣蝶梅枝箱,一一摆进九朵青瓷蔷薇。
逝雪的柔白,衬着浣香的玫瑰红、榆李灰、黯夜蓝,迷离成一种斑斓妖异的风情。
“你拿走,使用方法在箱子里。”洛梅初轻轻合上盖子,把箱子推到他面前“已经过了十日了,拖得越久余毒越不好拔除。”
她深深凝视他,“以后,我们就是互不相欠了。”
“初儿。”他攥紧她的手,感觉一层薄薄的冷汗裹住那一掌柔荑。
她没有甩开她,他心头一暖,“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儿。”
她轻轻抽出手来,幽幽叹息,“没有用的,独孤漠寒,你带不走我了……”
叹息声在穴中飘荡扩散开去,他恍恍然地立在那儿,只觉得冰寒入骨:她不跟他走,她要留在那个病歪歪的盟主身边。
眼前这人儿,离得那么近,却仿佛是远在天涯般不可捉摸,雾隐屏遮,仿若他一松手,她就飘飘然的去了。
她眉目如画,虽然眼睛里已经有了风霜之色,但容颜美好犹胜当年。
这般不真实,还是他的初儿吗?
果真一念成天涯。
他心里的坚持无声地寂灭。
一路走来,时光无情,这女子褪去一身锦绣烟尘,早就不是他的了。
如同那绝品逝雪,常人可望而不可及。
内心被某种焦灼和悲伤封闭着,如一场压抑已久的火灾,星星点点的燎燃开,似乎都能听到血管爆裂的声音,仿若湖畔草地上艳紫小花,一朵朵“啪啪”绽满,悠悠荡荡,游移在他空了的心里。
再无任何信念支持,终是不负重荷颓然倒下,重浊地、垂死地倒下,握不到任何人的手……
盟池。
“夜姑娘,您知道规矩的。盟池重地,擅入者死!”守卫犯难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夜流影一袭雪白明烟缎早已染上丝丝缕缕的血渍,她半抱半搀着昏迷不醒的陌生男子。
她的眼凝了千年冰霜,一眼扫过去令人不寒而栗。一挥手,长袖散开,如落落樱花飞薄云天,让人挡无可挡。
盟池居正门八位守将尽数倾倒!
她自怀中摸出一个斑斓彩瓶放在门口,拔去瓶塞,有幽幽甜淡香气迅速散发出去,无数翼剧毒凤尾青蛱蝶应召而来环绕于盟池居,再无人敢靠近。
颜落花给了她一粒天机丸,只要情绪不会太大波动,可保他七日不用筋脉溃散。
这些时间,足够他拿逝雪救王爷和她杀慕云轩!
她完成了任务,才能被允许用盟池救他。
可是她做了什么?她明知道他经不起刺激,她还要说那些话?
看着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又急又乱,她好害怕他死了,他死了怎么办?
世上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一声声唤她,初儿,初儿……
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真的有那么恨他吗?
当时为什么要用“穿花蝴蝶”来对付他?
是因为打不过他急眼了还是……还是……因为他喊扬袖妹妹……
那般亲昵,她嫉妒了,对不对?
她仍然爱他,她承认她仍然爱他,不管他对她做过多么糟糕的事,她还是死心塌地爱他,不能自拔!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危在旦夕,已等不得她杀了慕云轩再来救他!
颜落花断然不会允她开了先例擅用盟池,她只能硬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