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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流影 ...

  •   “风扬袖见过独孤公子。”

      独孤漠寒在五杯盟正堂“醉千觞”正等得不耐烦,百无聊赖之下凑过去看那盛放果品的缠枝流苏盏,忽然听得这琉璃清音,精神为之一振,转身见着身后女子青丝似流云,妙目如秋水,绫罗作肌肤,珊瑚为红唇,眉心一枚金色花钿衬得整张娇容更加光彩照人。

      看见他愣神,风扬袖竟然“吃吃”笑出声来。他转而在心内笑话自己:这小姑娘年纪尚幼,还未脱稚子心性,自己居然也能看愣了。

      她袅袅婷婷走过去沏杯茶端过来,粉定茶杯里满盛着绿沉沉新泡的碧螺春,“如今慕南王府的人也只有我敢接待了,活该夜姐姐不给我好颜色看。”

      独孤漠寒没料到她刚一露面就直挑自己的来意,一时倒接不上话来。

      风扬袖瞥了一眼他,靠上八宝攒珠绣榻,长睫低垂,“慕云轩来求过我多次的,并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蔷薇小筑虽然不许人进去,但我是盟内家主之一,仗着几分薄面偷偷潜进去想必也不会和从前那些擅闯者一样身首异处。只是这满园蔷薇我认不得哪一枝是逝雪,何况少了花,肯定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她忽的凝眸看他,“夜姐姐,可是出了名的护花如命、杀人如麻!”

      樱色薄唇间懒懒吐出这几个字,独孤漠寒心下一凛:这夜流影,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他微一沉吟,心下有了决断,“那么,你可否以有客求见之名带我去蔷薇小筑,我亲自会会她,其余事情不与你相干。”

      “独孤大哥,”风扬袖掩唇轻笑,“你打算强夺?她是不会因为你出自豪门就手下留情的。”

      “我就一定就敌不过一个女子吗?需要她手下留情?”独孤漠寒沉眉冷目,自信满满。

      “独孤大哥……”风扬袖秀眉微蹙,还想劝阻。

      “你既和王妃交好,随云轩叫我一声大哥,那就该听我的话吧。”他微笑看她,脸上冷毅的轮廓稍稍柔和了些,就如同他年少时也曾那样怜爱的看着那个女子,看着她如冰雪处融的笑靥。

      风扬袖不由得心头一动,他这一笑,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不是进门时看到的那样呆头鹅似的,也不似后面讲话时凶巴巴的莽汉模样,倒真像是自己的大哥哥,温暖和煦。

      她轻叹一口气起身来,“这事也该有个结果了,也省得你们一天三次地来求我,我少不得也得去看看我这薄面在她那派的上用场不。”

      继而朝他莞尔一笑,“那你可不许哄我,以后就唤我妹妹咯?”

      进得蔷薇小筑,如同进入人间仙境。

      花颜似锦,引得蜂围蝶绕,各色蔷薇环湖开放,一处白色半圆形水榭如花蕾般静立于这一面碧水中,明铛映照,美得异常虚缈。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风扬袖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能感觉到她心里的紧张。

      独孤漠寒不以为然地笑笑,眼光被一簇雪白的蔷薇吸引过去,不由得伸手触碰,莫非这就是逝雪蔷薇?

      “拿开你的脏手!”突如其来一声怒喝,一只碧玉蝴蝶镖毫无预警地从水榭中射出。

      他反应极快,侧身翻转手腕电石火光间钳住了那支蝴蝶镖。

      定了定神方见一白衣女子若回风舞柳飞过湖面,莲足蹁跹,轻点碧波,转瞬已至眼前。

      踏莎行!好轻功!

      他不禁暗自赞叹,翩若惊鸿也不过如此吧。

      来人素衣层叠,白纱覆面,两道清冷如月的眉,一双碧青的妙目,一股凛冽的气息。

      这应该就是慕云轩苦求而不得见的逝雪之主夜流影,果然惊艳,怪不得三皇子起了轻薄之心。

      “姐姐……这是……王府的独孤公子……”风扬袖有些怯怯的上前,混不似方才堂前待客时的长袖善舞。

      “哪个王府?”她挑高了眉,言语并不客气。

      风扬袖低头呐呐不敢言。

      她嗤笑,“慕南王府?你和他们府里的人一直往来不绝啊,莫非……想嫁进去做侧妃?慕南王府的公子……名声可不怎好啊?”

      她这一番话极尽讥诮嘲讽,一下子羞辱了两个人。

      风扬袖一张俏脸涨得绯红却不敢言语。

      独孤漠寒有些不忍,“是我求她带我来这,姑娘何必出口伤人。”

      “呵,舍不得了?”她转身朝他发难,“她是我师妹,你可不是!擅闯我私宅,是一心求死呢还是我小师妹没教会你规矩?” 夜流影冷眼扫过来,寒气逼人,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粒一粒的冰屑。

      “姐姐,”风扬袖见她动怒,竟然一下跪在她脚边,“我带独孤大哥走,求你饶过他!”

      独孤漠寒一时只觉气血冲顶,激愤难当,怒吼道,“谁要她饶!我今天就是冲着逝雪蔷薇来的,如何!!!”

      “这位大侠——好胆量!”,她眼里满溢冰冷的笑,“那就让我来就成全你吧。”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独孤漠寒未料她说战就战,已落下风也只好仓皇迎战。

      两人互相拆了十几招,她也并不用剑,只一双玉掌与他相博,间或使出些暗器来,独孤漠寒见她是女子,有心想让,也不好拔出剑来格挡,因此左冲右突有些狼狈。

      三十招之后他未见败势,她纵然掌法精妙,拖得久了却也有些气息不稳,独孤漠寒身为男子,与他久耗下去只会落败!

      思及此,她双瞳微缩,扬起手来,原本透明微粉的长甲突然变成月白色,有些恐怖。

      “姐姐,不要!”一直退避一边观战的风扬袖明白她的用意之后惊骇扑上来。

      她这是要下死手!

      寻常时候不过是用一些小毒来对付一些轻薄之徒小惩大诫,可是在蔷薇小筑里,“月华霜天”的功力是会催动蝶影的,她自然听说过夜流影的必杀技“穿花蝴蝶”!

      前次三皇子的事情还靠盟主拖着病体勉力周旋许久才平息了。她原就得罪了慕南王府,此刻若是杀了独孤漠寒,老王爷一怒之下怕是要拼死去皇上面前讨个公道,盟主再大脸面也挡不住天子一怒吧!

      “走开!”夜流影毫不留情,一掌挥开她。

      风扬袖痛呼一声,跌落花丛中,脸上被蔷薇花刺划出数道红痕。

      “扬袖妹妹!”独孤漠寒一手抓去没能及时捞住她,眼见她跌进花丛救不得,惊愕回首,怒视眼前这白衣女子,“同门师妹,也下此狠手,果然无愧‘玉罗刹’之名。”

      夜流影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

      “妹——妹——”她低声玩味,再抬头眉宇间一抹幽怨暗暗隐去,“才来就认了妹妹?你这些年长进不少啊。这般亲热,过了奈何桥,怕是舍不得吧。”

      不似方才的冷酷无情,暮色如烟侵入她的眼睛,眉痕吹成水,散作万里香。

      如一枚石子投入心湖,他有些愣怔。

      这种神情,似曾相识,在哪里……哪里见过的……

      正茫然间,只见她嫣然一笑,灿若朝霞,双臂缓缓平展开,罗带无风自动,翩翩若蝶翼蔽日,飘飘若流风回雪。

      不过刹那,大风突起,衣袂翻飞,她宛若临水洛神一般,花间蝶儿渐渐聚拢,满园花瓣漫天飞扬。

      “穿花蝴蝶!”风扬袖才挣扎着坐起来,就惊见这一幕。她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她与慕南王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穿花蝴蝶深深见,点水蜻蜓缓缓飞。

      她弄出这么大仗阵来,是傻子也知道情形不妙。如此紧要关头,独孤漠寒迷迷瞪瞪地,忆及她刚才飞渡镜湖似踏莎美人的翩然,不急着闪躲,竟然只想起这句诗来。

      待他从恍然中醒转,那蝴蝶都已近身,他无法抵抗。

      风力稍劲,感觉到她的长发抚过他的脸,像已碎的酒杯被温柔的手抬起一地晶莹,突如其来的庸然,如微醺的美酒气息袭来,有红衣女子朝他回眸一笑,一双妙目如流光,他沉醉在幻象里,满足地喟叹一声。

      那一瞬,亦真亦幻,他看到那些蝶儿居然穿过了他的身体,听见体内轻微的爆裂声,血,从胸腹无数伤口喷涌而出。

      “独孤大哥!”风扬袖心下凄然,这一声喊得喑哑。

      怕是救不得了,若自己不带他过来,一切原可避免的!

      “很舒服吧……”她倾身向他,嗓音温软,气吐幽兰,朱唇徐言,魅惑人心。

      他闻到她身上的绮罗香,眼见她眉眼亲近,仿若受了蛊惑一般,抬手抹去她眉间溅上的血迹,是那样可以倾城的温柔。

      夜流影看着他的眼神逐渐逐渐变得澄清,从前种种,那些泪与痛,爱与恨,重又翻涌,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夜儿,你太放肆了。”

      缈若游丝的淡淡一语,恍惚近在耳畔低吟,又似远在天边传音。
      夜流影心头一颤。

      “盟主。”她转身拜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

      颜落花的麟白色长袍,东海鲛绡织就,轻薄透气而柔若无物,微泛着霞光,这样的风霞鲛丝,东海一年的产量大概也就只够织这一件袍子。

      华贵锦衣包裹之下的身体却稍显孱弱,气息奄奄。

      他身后立着一位碧衣女子,眉目沉婉,铅华弗御。

      西风猎猎,两人衣袂飘举,绰然若仙。

      “伤了同门师妹,重创本盟贵客,不惜穿花蝴蝶伤筋动脉……”,他的声音清越虚缈,眼中还有隐约笑意,一股凛冽气息扑面而来,“夜儿,你告诉我,真的只是为了逝雪?”

      看来……此人便是传说中五杯盟盟主颜落花了。

      独孤漠寒强撑起精神来打量他,果然见其病体恹恹,他眉宇间郁结淡淡阴云,反衬得一双眼清澈冰冷,如千年寒池。

      “夜儿知错,愿意领罚。”夜流影低眉垂首,再无半点凌人气焰。

      “为正门规,我也不得不罚你”,颜落花依然语气阴柔,宛若对情人低语,却在瞬间出手,只见他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如幻影莲花翻转屈伸,虚空一弹,三股凌厉的气流飞至,击中了夜流影左侧锁骨,留下微红的几抹指痕。

      明月铛散,薄纱飞扬,她宛若一片落叶旋起,落在离独孤漠寒不远的花丛下。

      面纱悄然滑下,露出一张不染烟尘的容颜。

      独孤漠寒见得,心神俱失,只觉天地凝滞, “初儿…”

      这一声轻唤引发他体内气血喧腾,“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如薇,过去封住他全身筋脉。”颜落花轻声吩咐。

      他身边的女子应声前去,却被独孤漠寒一掌挥开,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夜流影,“初儿,初儿,我找了你那么久……”

      他伸手去碰她,没料到她反手狠狠一记耳光!

      “我不是洛梅初!”她恨恨一声低喊,咳出一抹嫣红。

      他苍凉一笑,“你这样说,不是也是了。”

      “我不是洛梅初,”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笑得恍惚清冷,“她已经死了,死在那一年的冬天,死在沉水湖畔。”

      那样的笑容,美绝人寰,却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艳。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仇是两处断,心已纵离散。

      “初儿!”乍喜乍悲如同万箭穿心,眼前一黑,他想拉住她的手,最终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落下。

      傍晚一场骤雨狂扫以后,整个紫幽苑宛若初生般纤尘不染,紫幽湖波光潋滟,几枝睡莲红露凝香,在紫鸢草水袖招展的深处,听风楼高耸入云,远远能听见风动护花铃的声响。

      白衣女子迎风而立,长发遮掩下的一张脸和颜淡定,凝望着一池春水。

      那些本已散作云烟的往事,此刻重又清晰明朗,如一练青索,牵引她一步步走回从前……

      五年前,她不是夜流影,她是洛梅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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