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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杯盟 ...

  •   晚风萧瑟,铅云低垂,整个慕南王府遮蔽在阴影中,死一般静寂。

      蓦的马蹄声疾,王府门外的漫眼尘沙中赫然出现一道人影,铁衣冷,战马血沾蹄。

      守门人眯眼端详后忙上前参拜,“独孤公子……”

      他翻身下马,略略颔首便急匆匆进入内院。

      “王爷,你怎样了……”他裹挟起一股劲风冲进慕南王爷的寝居。

      “寒儿,你回来了!”榻上苍颜鹤发的老者见到来人甚是高兴,强撑起身子来。

      他忙上前扶住老王爷,掌中握住两肋瘦骨,心中自是凄然。

      “我没事,他们何苦千里迢迢将你从战场上唤了回来,这半壁江山可都要靠你守着呢……”王爷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像是耗费了他全身的气力,他随即开始大口喘气,喉咙里咯咯怪响,整个脸都扭曲了,眉宇间浮现一缕诡异的赤红,瞳仁中迅速漫过一片火色。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他大骇,这般情景,从前从未见过。

      “快,快点去取冰块,还有雪莲,快点去啊!聋了么?”一直随侍在侧的王妃也慌了神,大声叫嚷着呵斥下人。

      他有些吃惊,王妃娘娘高高在上,从来都是粉面含危、冷静自持,仿若泰山压顶也可云淡风轻,这幅模样,他在王府二十多年都从未见过。
      可见王爷的病……

      被焦急的王妃挤到一侧,他的心一霎时沉到谷底。

      烟迷云霭,花锁重楼。

      他独自徘徊于园中花艳绿浓的九曲溪桥,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看王爷的症状,不像是病,问福晋,她除了默默垂泪,什么也不肯说,再问,就不知道去问何人了。

      他只是王爷的义子,虽然令得全府诸人皆尊其为独孤公子,可毕竟不是贵族血脉,众人表面阿谀背后自有各种不敬的言论。

      是啊,他一个小偷如何能登得大雅之堂呢。

      那年他九岁,家乡水患,令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无依无靠,辗转漂泊来到这繁华天子脚下,却只能眼瞅别人锦衣玉食歌舞繁弦。万千胜景,一丝一毫也与他无关。他饿,他得生存,无奈地靠小偷小摸苟且生存。

      他那日怕是饿昏了头,糊里糊涂摸上慕南王爷腰间的紫金锁翠囊,被侍卫扣住反剪了双手跪在王爷面前。

      他抬头,并不惧皇家威仪,一双眼冷冽生寒,如困兽犹斗。

      许是被这眼光震慑,王爷问清他的遭遇竟然把他带回王府,和亲身儿子一般对待。

      他还是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快乐时光的,慈父疼爱,兄弟义气。

      那时他与慕云轩一起打马射箭,醉卧花丛,整个金粉洛阳城,哪家闺秀不知道这慕南王府两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呢。

      可是,自那时那刻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是兄弟了。

      他曾以为的肝胆相照的兄弟,他可以为其放弃一切的兄弟原来是如此仇恨他,恨他夺了原本该自己一人独得的宠爱,处心积虑的要逼走他。

      他的心,冷了,寒了,主动请缨去了北疆战场与辽人厮杀。腥风血雨中那痛似乎已经淡去了,结了痂,麻木了,不触碰就不会疼。

      没有彻底割裂与王府的联络,并不是爱这公子的虚名,只是为了王爷,那个疼他宠他一如血缘至亲的王爷,使他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间闯荡。

      如渴极的旅人期盼清水一样,他对于王爷给予的慈父温情极为爱重,那是他断断不舍割弃的牵绊。

      “独—孤—漠—寒!”

      冷不丁有人清泠泠一字一顿喊他,他条件反射一手按上腰间的玄天剑,从陈年旧事的缠绕中抽身出来。

      回头见是那巧笑倩兮如初云柔婉的小丫头,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浅笑,“泪儿,几年不见却越发不懂礼数了啊。”

      “因为公子可从来没有教过我们这些‘下人’礼数啊!”小丫头一双眼骨碌碌略带狡黠地看他。

      他笑着摇摇头,这红泪,原是他房里服侍的,他走了以后分到王爷房里,有王妃这种明分尊卑有序的主人,怕是早不敢像在自己跟前那么放肆了。

      他突然想起红泪一直在府里,那么,“泪儿,我想问……”

      “我知道,”她抢过话头去,“我知道公子想问什么。”

      他看向她,见到那刚才还满眼带笑的双眼现在却已蒙上一层阴云。

      “王爷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中毒?什么毒?”

      红泪四处看了看,凑近他耳畔,“火狄散。”

      “什么?唐门的火狄散!”独孤漠寒浓眉一凛。

      “公子,你小点声啦,让夫人知道我就惨了……”小丫头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神情颇为紧张。

      他在心里无奈的轻叹一声,老王妃一直对他的出身颇有微词,却拗不过王爷,只得勉强接受他,虽不至于冷面相对,但也从不与他亲近,下人们窥得门道,王府中事,从不会在他这个外来的“主子”面前提到半分。

      他神情郁郁下来,却仍有疑惑待解,“据我所知,慕南王府从来是居庙堂远江湖,应该也不至于和唐门有什么恩怨牵扯,怎会……”

      “不是唐门的杀手啦……”红泪急着插嘴。

      “不是?”他蓦地利眼如鹰般扫过去,“你怎会如此肯定?”

      红泪虽然知道他此举不是怀疑她的意思,仍然不由自主瑟缩一下,羽睫微垂道“是……李大哥告诉我的,凶器是一枚淬了毒的梅花簪。”

      王府总管,李沉逸。

      对,这件事要知道完全的人非他莫属了,他沉思片刻,“泪儿,你去把他叫来。”

      红泪应声下去。

      蜀中唐门,使毒名家,江湖中人惧閃不及。然其以阴寒之毒居多,而火狄散则是少数几种火毒中的奇品。
      传言火狄散流窜于体内,五脏六腑便如同炙火焚烧,中毒者只觉得有一条火蛇吐着信子在身体里来回游走,灼热而奇痒无比,皮肤如同火烤般干燥,初始只会乱抓乱挠,其后便会神智俱失,遇人必伤,十九日内毒火攻心,便会心力衰竭而死。
      传言中毒者死状会极其恐怖,如同一具烧得中空的骷髅,外观俨然,碰触间化做粉屑。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抹残阳从阴云后斜出,在水纹中一点点氤氲开,如血层染。

      他是熟记《兵器谱》《暗器谱》和《毒书》的,怎么会不懂这火毒有多厉害!

      “独孤公子。”
      他一惊,暗怪自己回了王府这警惕性便不够用了,那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站立身后。

      他转身静静注视他的眼睛,直奔主题,“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李沉逸触及他眼中凛冽寒光,思忖再三,还是开口道来。

      因是雨后初晴,那晚的月光分外明朗,他睡意不浓,索性起来在王府内院巡视走动。

      行至世子慕云轩的“凌云居”时突然听见一声惊叫,随后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飞身出来。

      他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左腕,那女子被迫转身,一双极其艳丽也极其冷冽的眼,如幽罗殿中天女宝光灿耀,诡异得魅惑人心。就在他一闪神间,她尖利的指甲已划破他手腕,挣脱钳制后旋即掠过云梦湖跃上墙头,他再想擒获已是不可能。

      叹服于她绝妙的轻功之余惊觉自己手腕发麻,如毒蛇利齿舔舐,这才发现腕上的抓痕已经变成深黑色,忆及那女子一练华光的月白色指甲,心神一凛,冲进房中看见的却是被梅花簪刺中的王爷,他急欲冲过去救护,不想毒性发作,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就是这簪子,”李总管从袖中取出一管青色修囊,“我后来请人看过,它被淬上了火狄散。我手腕上抓痕却只是毒性低微的七虫乱,是以我好得很快,王爷却缠绵病榻至今。”

      独孤漠寒看他一眼,对他自白之语不置可否。

      堂堂慕南王府,守卫松懈至此,被刺客摸到世子房里都没人知道!

      他若不是与人勾结便是监守自盗,还好意思把那女子的厉害描绘一番来为自己开脱。

      他接过布囊,抽开系口时被李沉逸一下按住手,“公子,这上面仍有残毒。”

      “我知道。”他径直取出囊中凶器,这玉簪纤长如竹笋,细白似葱枝,细润有清香,莹洁无瑕疵。

      簪上隐隐有梅香萦绕,令他不期然记起曾经的锦绣芳尘,叹口气,一时觉得心绪杳渺,“你如何确认不是唐门杀手的?”

      李沉逸愣了一下,可能没料到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推断,“因为……疑点颇多,唐门这一代年青杀手已无女子,而王府偏安一隅从不与江湖有纠葛,与唐门更谈不上有什么恩怨过节,在朝中,王爷一贯谨言慎行,不得罪哪一方势力,不可能有人企图买凶杀人,而且……”,他语气微缓,“她想杀的是世子,只是误伤碰巧那晚去世子房中的王爷,我实在想不出世子的死能给哪一方带来好处。所以我断定并非唐门杀手,火狄散,可能是有人重金购得,否则目标这么明显,唐门不会轻易涉险。”

      要杀云轩?

      难不成他在外宿花眠柳得罪了你哪位女子?

      他把玉簪装进袋囊中交还李总管,正视着他,“既然你已经有一些头绪了,那就细细去查,总能查出来。只是当务之急不是追查凶手,而是这来势汹汹的火狄散可有解药?”

      “有。但只怕独孤公子取不到。”他答得异常干脆,惹得独孤漠寒一双探寻的眼看了过去。

      “御酒世家,洛阳女儿秘约花,便是解药。”

      像是有一只手,狠狠揪住了他的心,眼前仿若重现她的眉目如烟莲萼清浅。

      “人已不在,花已绝迹,如何去寻……”这一句似惋似叹,淡淡的消散开。

      “密约花是已经绝迹了,可是还有一样奇花可以替代。”

      “什么花?”

      “公子可曾听过五杯盟?”见他摇头李沉逸索性说下去,“五杯盟是近年来悄然崛起的一个帮会,在宫廷和武林中都享有盛誉,他们能酿制出你想喝到的任何一种酒,也能除掉你不想再见到的任何一个人。能喝得到他们的酒请得动他们杀人的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其盟主颜落花,据闻极其俊美飘逸,宛若女儿身,因为身患奇疾而长年静养,极少大事出来露面,所以,帮内当家者另有其人——风雪夜归人。”

      “风雪夜归人?”独孤漠寒浓眉一挑。

      “为饮一杯盟池酒,长作风雪夜归人。这句诗提到达官贵人醉饮盟池夜夜不归,也提到了五位当家,风是风扬袖,雪是雪如薇,夜是夜留影,至于“归”和“人”字辈的相传是两位长老,行踪极为隐秘,人们猜测除了颜落花大概也没人见过这两人的真面目。所以,五杯盟实际上是这三位女子掌权,而其中最具威信的便是夜流影,五杯盟的顶级佳酿—逝雪,就是出自她手。而逝雪蔷薇……就是我所说的能克制火狄散的奇花。”

      李沉逸结束了长长的叙述,虽然身为王府总管,但碍于王妃主子颜色,他可从未和独孤漠寒说过这么长久的话。

      正因为他心里也并不认可独孤漠寒这个主子,所以敢没轻没重全无忌讳提起密约花。

      “既然……五杯盟和朝中显贵来往热络,那么义父贵为王爷,区区几朵花会求不到手吗?”独孤漠寒觉得有点奇怪。

      “公子有所不知,夜姑娘素有‘玉罗刹’之名,冷漠高傲,脾性捉摸不定,出来应酬也是薄纱覆面,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使朝中权贵,也不会假以辞色,传闻三皇子曾企图挑开其面纱一窥佳人芳颜,夜姑娘一剑削下皇子束发的金冠,只差分毫就能剐下头皮,三皇子震怒不已!但是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人物是谁,这么大的一场纠纷,居然就消弭于无形了。而且夜姑娘好像和咱们王府有什么嫌隙,虽未明言慕南王府人不得进入盟池,但去了的,也没得着什么好脸色。世子为求逝雪费过很多心思,夜姑娘一直都是避而不见,我们根本拿不到那蔷薇……”

      “拿不到不会去抢吗!”独孤漠寒狠狠捶了一下木扶栏,木屑飘散,池中锦鲤误以为投食,红云一片纷纷聚拢过来,“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我总不能看着王爷有药而救不得。”

      李沉逸心里暗自腹诽:世子若有这气魄这能力,慕南王府怎会有今日的势力颓微。

      他想了一下才开口道,“公子若一定要去,不妨……先去求求风姑娘。”

      独孤漠寒侧首,有些疑惑的看着李总管。

      “风姑娘……和王妃娘娘颇有些交情……”,他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是——凭王妃和风姑娘的交情,我们都不足以取得逝雪蔷薇?”

      看到李沉逸点头,独孤漠寒眉心紧拧,这夜流影,摆明了和慕南王府过不去!

      屈指算来,当初离开洛阳风尘赴赴杀入异域,至今也有五年多了吧,这江湖上的新生辈,自己怕是不大知晓了……

      且去会一会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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