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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八月间,白日的晴光潋滟,清风微醺,竹林中的绿覆进眼底,当是煮酒对弈,闻酒香听落子清脆,与白衣故人最是相配。今日乞巧节,卿上令未去萧泓文处,她独自一人上了山,走完那曾未走完的台阶,去寻山顶那处寺庙。兜兜转转走了些许遍才闻清虚梵音,她穿过山林,眼前方现那座山寺,朱门已旧,苔痕覆阶,甚是清幽,里头传出的诵经声,只有一人声。
      卿上令不动声色地踩上台阶,台阶上布满了青黄两色的落叶,她站定在朱门前,眼前一座佛像,佛像下一和尚正闭目诵经,望了良久,那和尚才站起身来看向卿上令,他目光清冷,面容清秀。卿上令与他目光相触,彼此微点了头。她并未多待时刻,只上了香合掌心中默念,付了香火钱便离开了山寺下了山。
      记起曾做的梦,梦中说会有一人在山上的庙中等她,兴许过了太久,等不到便走了,可不过是一个梦,为何如此当真?又如此惦念。她折身重走一遍来时的路,眼下的台阶重重,恍惚间又回到了与晏念初遇那般,可今日无雨,风光晴朗,倏然一袭旧色的白衣入了眼,卿上令抬头撞进晏念的眼中,眸似琉璃,宛若装下了一泓水色,却分外空洞无神,但仍旧美得动魄。
      “我竟记得路。”
      卿上令浅笑起来,笑靥如花,她轻启朱唇道:“今日我要下山,去都城。”晏念也跟着她笑了起来,走在她身后轻声问:“都城……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两人言语的声音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东西,卿上令听着不知何处的流水声,笑道:“繁华的地方。”
      “繁华?”
      “不如……一起去吧。”
      晏念停下脚步站定住,道了声:“好啊。”
      即便两年过去,却走入这座都城半步,所有的前尘往事仍旧纷至踏来——也曾唱红一时风月,唱尽悲欢离合,爱过一人念今不渝,见了他一生历经盛衰孤身只影,卿上令亦如孤魂,游荡在山河人间,无她归处。
      清晨的露水蒸发过后,日头渐盛,天边的云影徘徊,蝉声渐闹。前几日山中大雨,又晴了几日,但湿气仍旧凝重,再过几日便是入秋,而今山中入了夜早已分外寒凉,若下了雨更是难捱的冷。
      晌午将至,晏念与卿上令一同下了山,时有时无的山风作伴,两人的背上与额上皆出了一层薄汗,在山脚下的村野中向人雇了辆马车,跑了一路烟尘抵达都城时,已是黄昏过境,天色向晚。
      大概今日乞巧,都城也许比平日繁华了三千,上空相缀连了许多花灯,灯上题了诗词、绘了丹青,灯火照亮了夜空;临街而立的高楼无一灯火阑珊;长街短巷中车水马龙,行人熙来攘往,衣袖相牵;街边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引了行人驻足。
      晏念走在人群中,向身边的卿上令说道:“这个地方太热闹了,不如山中清净。”
      “可许多人都喜欢倦在尘世。”卿上令望着眼前每一位走过女子的脸,面上皆笑意盈盈,含羞带怯,似染了胭脂粉红。
      晏念不语,空洞的眼神扫着过往行人。待到卿上令回过神来只见了他一个背影,她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快步追上去,却已不见了晏念,她四处张望,仍旧不见那熟悉的身影。卿上令站在桥边,看着桥下的水色漾着倒映的灯火,偶过轻舟,划碎这波光。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卿上令转身见是晏念,慌张地抬起手掩面,晏念却笑了起来,问道:“是哭了吗?”而后在她发上别了一只步摇,仍旧笑道:“方才看见买的,与你很相配。”卿上令放下手,抬起头来看向别处说道:“可我见不着。”
      “你站在这里等我。”
      卿上令想叫住他,却又寻不见了他身影,像方才一般四处张望,不久后晏念手中提了一盏花灯回来,照在水面上,照亮了一方水色,他让卿上令看向水中的倒影,卿上令看着水面映照的那支步摇又看向身旁的晏念,蓦地笑了起来。
      “该回去了。”卿上令站起身来走在晏念面前,脸上挂笑,正如她方才看见的女子那般。
      晏念亦如来时那般,走在她身后,手中提着灯为照亮山路。
      卿上令不知不觉走到了这桥边水岸,记起了那年乞巧节,水还是一样的水,桥亦仍旧是那座桥,只是不知故人何处。她走上石桥,却见了站在桥尾的晏念,诧异得停下了脚步,宛若一场大梦。
      后来的日子里,两人遭萧泓文的十余名手下追杀,不得已逃回了山中。晏念告诉她,他没有去宴渚楼,也不会帮萧泓文报仇,他当初答应他不过是为了给南倾远报仇罢了,因为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当作摆设的人偶,他的命是南倾远给的,名字也是她给的。
      卿上令睡在榻上,面色苍白,眼神涣散,她这几日以来,未吃得些什么,天气转了凉,不免染了风寒,虚弱着问道:“你当初怎不说是寻萧泓文这人。”
      “我以为你住山中已好些年了,怕你会与萧泓文是相识。”晏念看着榻上的人,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从前她总是轻施粉黛,分外动魄,而他也不知如何做。
      “怎会……”卿上令闭上了眼,用极细微的声音道了声:“倦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入夜,晏念见她未醒,独身一人下了山去山脚下的村野中求得了些药草,又上了山回到屋中,生了八次火才熬出一碗汤药,让卿上令喝下,病情方有好转。殊不知,萧泓文早已发现了他们两人的踪迹,派了手下埋伏在这旁边,他本以为等了这些年这次一定能夺回宴渚楼,并把消息放到了江湖上,而此事在江湖上早已人尽皆知,未料到晏念会背叛自己,反倒是想要为自己报仇,怕要是他人知道了不免成了笑话。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鸟叫声两三,分外清净。卿上令醒来时,晏念站在窗前,一束光轻柔地打在他眼睛上,几近透明的瞳孔,似又泛着流光。她下了床,站在他身边,轻声道:“不如我掩着你出去吧,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
      晏念笑了起来,道了声:“好啊。”
      两人出了屋子外,便立刻有十余个人涌了上来,晏念牵着卿上令的手挡在她身前,拔出腰间的长剑,以一敌百,最后战胜了萧泓文的手下,却也死在了这山中,他的胸膛上被刺了一剑,白衣上洇了大片殷红的血色,衣袖也划破了几处。
      晏念伸手触着卿上令被划在脸上的那一刀,本以为他可以护她安然无恙,可眼中却见她两边的肉向外翻开,鲜血顺着下巴流在雪颈上,衬得这红色触目惊心。卿上令抱着晏念,哭得泪眼婆娑,眼泪涟涟掉落,滴在他的面上,他笑了笑便闭眼而去了。
      山中的万物渐热闹,天也入了秋,山光水色仍旧,却非旧时白衣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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