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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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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光阴一晃而过,便是五年,山水仍未变迁,山中依旧是那青山、绿水、烟云飘渺,冬雪、春花、夏雨、秋阳轮番流转,又一年春生四柳,山樱叠峦的时节,听雨声潺潺,折一曲玉笛飞声。
卿上令执伞穿过竹林,沾了雨水的竹叶砸落在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若不是五年前迷路山中,夜逢一宅子借住一宿,结识了萧泓文后,她也不会隔着三四日子,踏遍半座山水去见晏念一面。
那夜各自睡下后,卿上令仍旧无眠,思绪万千,如丝线绕在心上,纵有再巧的手也解不开一个结,她睁着眼睛出神,心下总觉悲伤,从未敢想以后如何,每每脑中浮现孤苦伶仃一人,生死老去之时,甚是凄凉。可自身也不求得什么,却同许多人一般,贪嗔痴一念。
翌日,东方之既白,卿上令便起了身取来清水洗去倦意,周身分外静谧,连手指尖划过衣上的细微声音都能听清。卿上令理好了发,却无胭脂水粉淡抹,不免心悸,这是唱戏时留下的习惯,彼此画上浓厚的妆,相视一笑,皆认不出谁是谁,是很喜欢的。她坐在亭下,抬眼观云放眼望山,昨夜思绪盘旋,可置身于这山中的清晨的时候,仿若山月听诉了人事,化作了烟云飘渺,脑袋变得空空几许。
临走时,卿上令对萧泓文道:“萍水相逢,受之他恩,不知日后如何答谢?”
“这谢就不必了,我也不是小气之人。”
“不可,皆说有仇必报,有恩便必还,如此。”卿上令眼里布满了笑意,她不想欠下与世间的交集,怕是日夜的牵肠挂肚。
萧泓文思忖了一会,方道:“不如让晏公子留下来,随在下习武可好?”
晏念仍旧冷着一张脸,出口依然不显礼数:“为何?”
前脚都已站在门外,不过客套几句便可走,又被萧泓文拉了进来,斟茶入杯说一番话,卿上令实在不愿多待于此,她感到分外的不自在,怕是这番话要听尽长日,却还要故作姿态。而晏念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似乎人间悲喜都与他无关。
萧泓文喝尽了两杯茶水,像为接下来的口干舌燥作一番润喉,他用着喑哑的声音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曾是江湖中人,与过招结识的两位朋友自立门派,声名远扬,也令他人闻风丧胆,不知不觉数十年,楼中势力越来越大,不少的人盯上了楼主之位,不曾料想过是其中一位友人背叛了自己,另一位死在了他剑下。当年若是南倾远在,他便能留住一命在,我也能夺回自己的楼主位置了。”
而后,萧泓文又说到许多久远的事情,儿时至如今的暮年。卿上令听了半晌便走了神,时不时瞥向晏念一眼,也不知真假,一副认真的模样,她只知他一生纵情江湖,不喜儿女情长,一生便想同刀剑熙攘。
“你是想让我为你报仇吗?”晏念待萧泓文说完后,问道。
卿上令急着站起身来,眼神中有些逼人的气势,笑看向萧泓文说道:“我们不过是借住了一宿,这恩未免……”
“在下可以帮晏公子找到南姑娘。”萧泓文打断了卿上令的话,也跟着站起来,与她不约而同地看向晏念。
两人不再言语,空气中沉寂了下来,仿佛凝固在鼻息间,都在等晏念的回答,良久他才道了个“好”字。萧泓文大笑起来,像是赢了一个天下,伸手搭在晏念的肩上,口中直感叹着好矣。
卿上令低下了头,眼神慌乱,站在一旁显得不知所措,她不了解江湖,只知那是个极其险恶的地方,若不是那日遇见,也不会有今日如此,心生愧怍。
天将晚之时,卿上令拒下了萧泓文的晚膳邀约,独自一人折身回了家,晏念送了她半程路程,交给了她那支玉笛,告诉卿上令,若是想听,可以拿着这支玉笛来找他。
后来,卿上令常隔着三四日子踏遍半座山水去找晏念,看着他在清幽幽的林中练剑,眉宇间不见了那骨子里的阴柔,却多了轩昂气宇,她曾想问他,都已过去了年岁之久,或许南姑娘早已不在人世,而他又从未提起过,她也不过问。
穿过晏念曾练剑的林中,雨已作停,卿上令合上伞,轻轻抖落伞上的雨水,步子踩上台阶,却见萧泓文宅邸的大门紧闭,她拉起门环叩了两三声,却无任何回应。
“卿姑娘,晏公子已经下山去了。”
卿上令闻声转过身来,见萧泓文背着手悠哉闲散的模样,心却急了起来,她向他大声问道:“他下山去做什么?!”
“五年的期限已至,晏公子下山帮在下报仇去了。”萧泓文迈着步子走上台阶,走到卿上令身边又道:“其实那天遇见的就是南姑娘,朋友死后一直心怀恨意,之后便把她杀了,但我还未告诉晏公子,我和他说南姑娘是在宴渚楼楼中,他若能杀了楼主,便能见到南姑娘。”
卿上令蹙起了眉头,并未理会萧泓文的话,转身急匆匆连走带跑地寻了下山的路,藕荷色的裙角上沾了些微的泥土,绣了海棠花的鞋上也溅了泥色。她下了山,山下有一片村野,零零落落的人家排在阡陌中,几个孩童在初生的稻田边飞放纸鸢,每块方正的田中,皆有两三农妇挽袖插秧苗。
“姑娘可是要进城?”
卿上令正寻思着村中的人家是否有要进城,彼时面前一位肤色黧黑的瘦削男子,跳下了马车问询着她。
“劳、劳烦公子了。”
“一介莽夫,不必公子称呼。”
两人一路无言,耳边只闻车轮滚动的轱辘之声,马蹄踏在黄土上,扬起了一程的烟尘,渐闻人声熙攘,那位年轻的男子开口道:“就快进城了。”语气中有不尽的愉悦,卿上令却感到了恐慌,终归是陌生了。
“姑娘,已经进城里了,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这里停下了就好,不知如何答谢公子?”
“一点小事罢了,何必谈谢,如此就此别过了。”
卿上令点了点头,各自转身而走,眼前行人来往穿梭,人影散乱,她低下头却见裙角脏了颜色,笑了起来。于是,她开始四处打听关于宴渚楼的消息,可宴渚楼在江湖甚至民间是禁止言论的,故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就连宴渚楼在何处,她也不知,只知宴渚楼在江湖上的势力难以想象。
不觉间天色向晚,都城华灯初上,连成一线的灯火璀璨,繁华三千。卿上令打听了一日,了解了一二,她寻了弄堂中的一茶铺,要了碗粗茶,微微出神,思绪似乎飘到了一个山遥水远的地方,方被一沙哑声音拉回,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老人,显得分外窘迫,坐在破烂的木板凳上捧着茶碗,只有一盏灯火明灭,在暗淡中看不清老人面容。她付下了茶钱,便走了,走到了曾唱过戏的茶楼,还是副老样子,要说变化,牌匾倒新了不少,似是刚换下的。
茶楼中灯火仍旧幽暗,只有一个唱戏的声音传出,唱得分外悲戚动人,不知是哪位伶人,是否还是那位名叫月堂的女子。卿上令未停留许久,便离开了茶楼,发觉早已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