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辞梦青云》岁苑

9、九

　　秉花楼中自从少了卿上令后，生意已大不如前，而月堂只唱了两个月的冷戏，便离开了茶楼，客人更是冷清了不少，棠之盼也无奈，一日比一日愁，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棠遥喜却开心了好一阵子，还在天真的以为卿姐姐会回来唱戏。
　　月堂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这两个月来，她发觉自己憔悴了不少，面露苍白，唇上的朱色也在渐渐褪去，眼睑下泛了青，眼窝微微凹陷了下去，活像个满面风霜的媪妪。而咳嗽也变得愈发厉害，偶尔咳出两三丝血，似能感觉到力气在一些些地抽离身体，走起路来分外吃力，手边总需要扶着东西方才心安。
　　她也曾想过去看郎中，可手头却无过多的银两，又无首饰可当，便把身体拖成了这副样子，想着捱过几日就能好起来，未料到落入如此严重的地步，即使现在去就医，只怕已经是药石无医了。不知哪天终了。
　　今早天光微亮，月堂醒来时便听见了邻里婴孩的啼哭声，响彻在安静的巷中，分外清晰。记起年纪尚小，住在他人家中，每日清晨醒来时听见的便是这般啼哭，她也就要起身去生火、浣衣，日复一日至暮色归途。这户人家待她并不坏，却也说不上好，只有淡漠以对，毕竟生之微末，不够光彩的事情。
　　她拉回思绪起身站在榻边，抬头便见窗外落了雪，才惊觉早已入了冬，怪不得天气愈发寒冷。月堂望着外头无声息的雪，落在灰扑扑的院墙上，似是铺了一块锦缎，而院中亦空无一物，甚是荒凉的景象，她笑了笑便梳妆毕出了门，才过一夜，都城便已白雪铺装。却走不了几步，要停下步子来咳嗽几声，感觉走了许久，回头却还可见刚走出的巷口。
　　转过头来边走遍边低着头咳嗽，不料撞上了一人，月堂慌忙道了声歉意，抬起头来却是许久未见的宿冬爻，她笑了起来，又看了看她身旁站着的女子，微点了下头，对冬爻轻声道：“好些日子不见，长高了不少呢。”宿冬爻却没有作答，只是看着月堂，月堂讪笑着摸了摸头发又道：“那……我走了。”
　　月堂擦身而过宿冬爻，宿冬爻身边的女子回头瞥了一眼，又看向她惊问：“你怎么哭了？”宿冬爻回过神来，转过身去看月堂的身影，如同细柳一枝弱不禁风，飘摇在风雪中，她原来如此面若桃花，如今却一副黄花瘦的模样。
　　“无事。”
　　宿冬爻送走了那名女子，回到了府中，告诉了娘，她遇见了月堂，她娘却什么也不说，她也并未多问，独自一人去了茶楼，找了茶楼老板问了个清楚才知。至此之后，过了数十日，她再去找她时，走在幽幽的窄巷中，一切仍未变迁，依旧是那青砖铺路，紧闭柴扉的人家，分外杳然。
　　她走至巷陌，停在一户人家前，叩响了门，候了良久却无人应答。宿冬爻转身欲走，却又用力地推了几下门，倏闻锈锁落地的声音，她轻轻推开走了进去，走入屋中便见月堂趴坐在妆台前，青丝披散在黛紫色的裙上，遮了半张面庞，手臂放在椅子上，头枕在上方，而妆台上只有一朵淡红色的绢花。
　　宿冬爻轻轻地拨开月堂的头发，却见她唇上染血，早已干涸，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又抚了抚她的脸，似落雪那般苍白，宿冬爻拥住月堂入怀，她的身体却宛若冬夜冰冷。窗外的青云密布，天色灰白，压进眼底仿佛死灰，阴翳的天光照进屋内，照在她的青丝上，无声无息。
　　月堂不在后，宿冬爻买下了这座屋子，她从未给过她什么，待她死后才给她一个安稳的地方，她曾找人来看过说是病死的，却又有人说那是轻生，可再如何说，也已香消玉殒，零落成泥辗作尘。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两个人，于江南与西北。
　　后来，在这年的冬天中，都城的街边出现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以卖画为生，有时也会作些戏文而卖，可地冻天寒，街上行人冷清，不若春暖时节，生意并不好，而画中尽是些山山水水，并无出彩之处。就如此过了一个冬，往日她常常坐在街边执笔丹青，如今已不见了卖画女子的身影，行人皆疑。
　　而后听闻，有一人买了这位女子的戏文，戏文写道：
　　朱氏育有一女，名唤一字烟。儿时便与表兄相识，表兄系归家长子，名唤山泽。日子渐长，归山泽倾心于表妹，上门求亲，双方应允。朱烟难违父母之命，与表兄成亲，琴瑟和鸣，却同床异梦，她另有心上人，却难以言说。日后，两人诞下一子归亲念，不久归山泽又听父母之言纳妾，渐与朱烟疏远。
　　戏文未完，却又无了下文，那人续了笔，续道：
　　朱烟受不住这凄苦日子，抛下了夫君与孩子逃走了好些年。些年过后，她回到家中，自己的骨肉亲念早已认不得眼前衣衫褴褛的自己，而归山泽几个月前已因病逝去，朱氏与归氏在几年前也已相继离开人世，当初纳的妾早已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了好人家过日子。
　　至此，朱烟每日空对西窗，悲积于心，最终郁郁而终，那日春光明媚，落了满庭芳。归亲念草草处理了后事，便独身一人离开了家乡。生前，朱烟曾与一名女子有染，可那名女子早已遭活埋了好些年，她也守着了她的尸骨好些年。
　　这则戏文写完后，却遭到了焚毁。有人曾从那人家中买了画卷存留，不久后画上之物皆一一消失，画卷也遭到了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