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餐玉红草》宁有枝

28、受封待命

　　张氏脸上的光亮在丈夫转身而去那一刻暗淡下来，胸中苦闷之感愈发深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记得大婚那一夜他掀开她的大红盖头时对她说的几句话―――“我无法接受更无法做出任何僭越甚至凌驾于情感基础上的事情。就好比风清气暖的春日无法直接跳跃到天高云淡的秋日一般，那种感觉，是陌生，是过格。我如那春日，你如那秋日，你我之间，很需要炎炎夏日的过渡。给我时间，调整好一切。”

　　他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过渡才肯与她同寝，而陈圆圆就那么轻易的成为他的人。什么陌生，什么僭越，什么过渡，尽数省略无余。

　　人比人，当真是羡煞人，气死人。

　　一道亮光划破黑暗的天际，滚滚雷声随后响过。

　　张氏回过神来，恍惚地问身边的阿眉，“阿眉，你觉得伯爷待我怎样？”

　　阿眉想了想，“伯爷对夫人很好的呢。阿眉从未见过伯爷对夫人发脾气，总是以礼相待。”

　　张氏轻声叹气，“举案齐眉就是我与伯爷这样吧。”

　　阿眉宽慰张氏，“夫人，举案齐眉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张氏轻轻一笑，望向窗外。

　　不用想也知道丈夫此时往哪儿去了。

　　平西伯到了陈圆圆屋子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陈圆圆从梳妆台前起身过去开门。

　　她的头发半湿着，散发着幽香，素色的寝衣罩在玲珑有致的身上，宛如雨后紫薇。望向他明亮的眸子时，她面露些许羞涩―――今夜，她才算是他的人，她不免有些紧张。

　　他同她并肩走进内室，踱步到人高的衣架子前解领口的纽扣儿，她捉开他的手，帮他解，“让我服侍你吧。我是你的侍妾了。”

　　她的手有些颤抖。

　　她真的紧张，“我哪里不好，你要跟我说。”

　　他捉住她颤抖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想好了吗？我的处境你知道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前景可言。现在你还有选择的机会，过了今晚，我便再不会轻易放你走，你必须留下，为我对你的感情负责。”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仰头望住他，“我想好了，真的想好了。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他看了她许久，捧住她如花似玉的脸，吻了过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切，像是要把她吞了一般。

　　她无法呼吸，又痴恋他带给她的辗转厮磨，努力用鼻子换气，双手扯着他腰际，胸脯不住起伏。身子陡然一空，已被他抱起，送往床榻之上。

　　往昔再欢愉都如同偷来一般，尽不得兴。但今晚不同，她是他的女人了。她放得很开，释放着自己压抑多次的吟哦，他得到她声音的提示，用力地攫取着她带给他的快*慰。

　　他犯了暴发户一般的错误，肆意热烈地挥霍着他的附属品，令她全身荡漾起涟漪，欢愉着，也疼痛着。他发现她的颤栗，便由汹涌波涛渐变为潺潺流水，温柔缱眷，将她融化成一汪软水，瘫在他身下。

　　两个人都起得迟了。张氏已经用过饭了，是以只有他们两个一同吃饭。

　　外面鞋靴橐橐，平西伯对这一行人的脚步很敏感，因为那里面有多尔衮的脚步声。

　　多尔衮终于来了。多尔衮不来，他也没办法进行他的计划。来了，便正好。只是今日他还不能马上改变他以往一贯的态度，必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才不致被怀疑用心。

　　是以他与陈圆圆视线交接，示意陈圆圆不必理会，两个人依然坐在饭桌前吃饭。

　　门是开着的，多尔衮带着一行人进来了。

　　他微微抬头，只见多尔衮身侧一个太监微微屈身，手中举着一帛明黄色诏书，恭顺而卑微。他忽然被刺痛了，这就是他来日的模样吗？―――奴才一般。

　　多尔衮气定神闲地走近几步，在距离饭桌前两米处站定，“大明平西伯，我大清未来的平西王，别来无恙啊。”

　　平西王。

　　他夹菜的手顿住了―――他算准了多尔衮会继续往他身上泼扬含沙带垢的水，让他永远失去大明臣民的信任。多尔衮亦算准了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死掉，算准了他准备阴奉阳违地假意投降。已然心照，多尔衮却不宣，俨然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

　　他也只能跟着不宣，意图日后从多尔衮的运筹帷幄里找出突破口，赢得他想要的胜出。

　　他低头思虑无言之中，多尔衮注目凝视着他，“怎么？还不高兴？你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朱由崧虽夸赞你功在李唐郭、李之上。可他连个王爵都不肯给你，只是个世袭公爵。而我大清，一出手就是王爵。”

　　他复抬头，苦苦一笑，“我不配，王爵，公爵，都不配得到。还请摄政王收回成命，我受不起。”

　　多尔衮出声笑了，替他搜罗着所谓的功劳，“你受得起，如果不是你献出了山海关，使整个中原失去了屏障，我大清怎么有机会坐拥中原大好河山。你功不可没。”

　　多尔衮方才还说他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一转念又说他于清人有功。看来多尔衮是有意掩埋他们之间的盟约，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咯咯笑着，双目通红，“就算是吧。如今，我已百口莫辩，便顺其自然吧。那些罪过，我认了。”

　　多尔衮摆摆手，眼神幽寒着再次强调，“不，那不是罪过，是功劳。本王在帮你揽功劳。”

　　功劳―――于清人是功劳，于大明却是罪。他不欲辩驳，口中重复念了一遍平西王三字，“摄政王给我的封号是平西王，我有什么平西的功劳？什么都没有。”他隐隐意识到平西王三个字的意义所在，想要确认。

　　多尔衮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听了他的问题忽然收在手中停下，“崇祯皇帝不也封你为平西伯吗？你当时也没有平西的功劳。与崇祯皇帝的用意相同，本王就是要你继续前往陕西剿灭贼寇的。”多尔衮顿了顿，呲笑了一声，“你想往江南那边去？本王大概是傻了才会给你反正的机会。吴大将军，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根本逃不过我的眼睛。”

　　果真如他所想。他闭上眼，眼角挂着两滴眼泪，语气中暗含服软，“我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虽是在做戏，可眼泪却是真的，流到嘴角时一阵苦涩―――为什么多尔衮就不能少考虑一点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道理在多尔衮这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彰显。

　　多尔衮笑笑，“认输就好。不是所有人都像本王这样有耐心等你认输。”

　　受了多尔衮的眼风儿，宣旨太监会意地捏着嗓子宣读诏书，“朕闻有一代应运之君，必有一代翊运之臣，结以复心，共襄大业。是以尊贤用能，崇功尚德，乃国家之大典。乘机构会，达变通权，乃明哲之芳踪。朕登大宝，特仿古制，视诸臣功德差等授以册印，俾荣及前人，福流后嗣。

　　咨尔平西伯吴三桂，洞识天时，当叔父摄政王统兵西征之际，尔即擒流贼说士，遣官归命军前。迨王师式临，开关迎入，又随叔父摄政王破贼兵二十万，底定中原。大功茂著，宜膺延世之赏，永坚带砺之盟。特授以册印，封为平西王，尔其益励忠勤，屏藩王室。

　　钦哉无！”

　　他僵坐在椅子上，并不去接。他必须扭捏作态。多尔衮不明着戳穿他的假意与表演，他阂该配合多尔衮，更是配合自己。

　　“接旨啊！”宣旨太监见他一动不动，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却还是不动，宣旨太监一时气结，忍不住啐了一口，“呵！给脸不要脸。”

　　多尔衮给了宣旨太监一眼，复看着他劝说道，“你之所以垂死挣扎，不过是因为弘光政权的存在。如果弘光政权覆灭，群龙无首，你，连同那些个顽民们，没有了精神支撑，怎么有劲头继续负隅顽抗下去。说白了，你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很快，你就能见看到朱由崧的棺材了，到那时候本王倒要问问你，该给朱由崧换个金丝楠木的棺材，还是玉石的―――多尔衮腹诽。

　　他垂眸看着桌面，眉头微动，像是在思虑，片刻后站起来接过了圣旨。虽未下跪，到底接了旨，代表他接受了大清的册封。

　　多尔衮朗声大笑，吩咐身后的侍从，“给平西伯剃发，剃了发之后，平西伯就是我大清的平西王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平西伯面无表情地拒绝，他又问多尔衮，“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吗？”

　　多尔衮的语气是不容反对，“对，你也概莫能外。”

　　“那我留头。”他拉起陈圆圆，坐到近处的小案旁，将剃发刀递送到陈圆圆手里。

　　陈圆圆颤抖着接过来，对上他坚定的目光，会意地拔下他发髻中的玳瑁发簪，解开他的发髻，从额头开始一刀一刀剃了下去，连同脑后的头发也准备一同剃了―――他宁愿剃光头，也不愿留清人的辫子。

　　一刀刚要从后脑勺下去，多尔衮一把抓住陈圆圆手腕，斥道，“住手！本王没有批准平西王做和尚！”

　　陈圆圆面无惧色地抽出手来，“圆圆对清人发式不甚知解，一时失手，还请摄政王恕罪。”

　　多尔衮深知陈圆圆的用心，笑了笑，“我教你。”

　　在多尔衮的监督与指示下，陈圆圆辫好了辫子。

　　他悠悠起身，面向多尔衮，多尔衮大声笑起来，“我们满人的发式最考验男人的头型了。平西王额丰脑夷，剃了发人也精神了不少，再合适不过了。”

　　他未置一言，多尔衮拍拍他的肩膀，“在府邸里待命吧，很快就会有派遣你前往陕西剿寇的谕诏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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