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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算是还了 ...


  •   “将军胃部本就有血液淤积,又脾气虚弱,加之急火攻心,致使血气上升而引发吐血之状。待小人开个药方出来,日日煎服,祛除胃部血淤,另外切不可再使其动怒。否则,在未除尽血淤之前,很容易再次吐血。”医师如是说。

      平西伯背靠床壁,面色有些难看,眼睛有些无神,话也不说一句。

      “月所……”陈圆圆环住平西伯的腰身,含泪唤他。

      平西伯轻拍陈圆圆的背,声音低沉,“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修罗地狱回来的人,哪那么容易死。”

      陈圆圆想说什么,忽觉有一道沉沉的目光朝自己盯过来,她缓缓抬首侧目。

      张氏站在书房内室中央,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亮。陈圆圆正搂着她的丈夫,她一眼就明了。

      陈圆圆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但也不能在张氏面前跟平西伯摆显,遂松了手,如从前一般起身给张氏让开位置。

      这当口儿,张氏没有心思针对陈圆圆。张氏缓步走过来,脚步一顿的瞬间看了陈圆圆一眼,便坐下为丈夫理了理鬓发。她在门外碰见了要出去的医师,了解到了丈夫的情况,此时便不再多问。她有意要陪在他床边一夜的,他说自己并无大碍,要她多休息,不必劳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为什么你要投笔从军?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为什么你会弃我而去?如果……如果你没有到辽东从军,我就不会遇见你。如果你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你就不必面对抉择,你就不会弃我而去……我真的……真的恨死你了……

      午夜梦回,平西伯的耳边一直萦绕的一个女子的控诉,醒来时头下的枕头都湿了。他坐起来下了榻,光着脚取了桌子上一壶酒,行至高立的书架之间,席地而坐,背靠着书架一口一口地灌自己。

      酒水挂在他下巴上,于月夜发着光亮,“你忍心就这样将我丢下。”

      “是你先丢下我的……”不知是从心里还是从哪里传来一个女声,极莫好听,没有哀怨,纯粹干净。

      他苦笑,“是啊,是我先丢下你的。我活该……”

      地面与书架散发着寒凉从脚趾后背蹿到四肢百骸里去,尤其是那颗心,几乎要被冻成冰块,坚硬无温,就与数年前他抱着那一具渐渐冷去的身体一样的感觉。

      他死也忘不了。

      那年一夜,听雨轩雕窗中透出米黄灯光,洒落在他脚下,可他一步也不敢踏入,因为他违背了对雨霏的承诺,在她生育遇险之际决绝离去,纵然实非他所愿,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雨霏。然而这一步,必须踏过去。他舒了一口气,走入轩室,步步沉重。

      雨霏静静躺在榻上,似未发觉他,惨白如上好宣纸的面庞随着他走近而渐渐清晰在他眼中,愈发白得可怕。

      他立定榻侧,声音仅仅他两人能够听到,“雨霏。”

      雨霏双眼微微红肿,盯着塌顶紫薇绣纹,面无表情。

      她越是面无表情,就越是伤心欲绝,而他又如何好受得了。

      “雨霏,我知道,你是在听我说话的。”他顿了顿,“清军欲夺锦州而取松山,洪都督召集各镇将紧急议援锦之策。军令如山,且事关锦松,而你遇生育之险,我不得不作出取舍。”

      雨霏冷冷一笑,撑身坐起,目光迫住他,又是一声冷笑,“我如今算是听明白了,我在你心中,原来这般没有重量。亏我还自以为,你很在乎我。”

      “有没有重量,雨霏,这些年来,你果真不清楚么?还是,你有意为难我,不肯原谅我,故意说这样的话。”他急促地解释,声音一时抬高。

      雨霏冷冷讥诮,“是我从前不懂事,看不清自己,自以为是。现在才看清,也不算晚。”

      “看清什么了?”他追问,想听听她心里究竟如何。

      雨霏呲笑,目光如一把搁在铁炉中即将融化的利剑,无望而犹存尖刻,“我的性命终究是比不得总兵爷的功业。”

      “雨霏,你果真不知军令如山吗?”

      “军令是如山,人却是你自己的。”雨霏的泪如玉珠般激得绣榻啪啪作响,也几乎将他的心击碎。

      他目光彻入雨霏眼底,接着道,“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得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雨霏不置可否,食指尖点过榻前摇篮里应麒雪白的脸,“瞧啊,他有多像你,额头很是宽丰,大眼睛总是那般有神,鼻梁也是一样得高,白得像个雪团儿。”她嘴角噙起一抹笑意,淡如烟云,“你小时候,约莫也是这个模样。”

      “父亲说,应麒与我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看着雨霏和应麒,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笑,只是应声道。

      “我宁愿,你我仍如少时。”雨霏平静地说着,“那时,梦还未化作泡沫。如今,也许你还是你,可我已不再是我了。”

      “雨霏……”

      “月所,你可知我为什么就算死一定要生下应麒么?”雨霏不留给他回答的时间,轻摇着摇篮,侧首看向他,眼角泪珠晶莹如玉,“因为你的决绝离去告诉我,既然连最珍重自己的人都不顾自己的性命离去了,那我还去在乎自己的生命做什么?”她定定仰首,深舒一口气,声音几乎听不大清,“所以,就由天来定吧。天要我凌雨霏如何,那便如何吧。上天选择了让我生,我便生;上天若是不高兴了,要我去死,那我便不挣扎,听天由命就是。”

      “月所,雨霏是不是很乖啊?”她泪眼中的笑意若未经世事一般,柔声相问,神色纯净如当年豆蔻模样。

      雨霏泪未尽,却已渐渐沉睡在他怀中,永远不会再醒来。

      他就这样抱着雨霏,坐在榻侧,一夜未合眼。

      长夜漫漫,单调的刻漏声是他心中异凉至寂的写照,声声匝向他心中。

      爱这么痛,命运这样弄人,他一开始就该好好待在京城,读书作画,考取功名走仕途之路,便不会遇见雨霏,也不会有今天。那时候董其昌先生问他可会后悔,他还信誓旦旦说终身不言悔。这不,现在就悔了。

      举壶消愁,无奈酒壶已空。他将酒壶往对面的书架上一掷,立时碎瓷片四蹦,有几片直接斩在他的手背和脸上,他只是干坐着,不管不顾,脸上有热血淌下来,落在白色中衣上如雪染红梅。

      “月所……”陈圆圆闻声,急忙秉烛过来了。屋子太暗,烛火又不能照亮整个屋子,她看不到坐在地上的他,直往床榻那边去,见榻上无人方举着烛火在屋子里找。

      她穿梭在书架之间,终于在最里面的书架前看见了他。她低下身子,发现他右脸满是血迹,忍不住惊呼,“月所,你的脸怎么了?”

      他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人,脑子里反映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脸,他笑道,“瞧,我的脸又毁了,你也丢下了我,我欠你的就算是还你了。我的脸,我们,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月所,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沅儿……”陈圆圆以手绢捂住他脸上的伤口止血,浑然不觉左脚下一片碎瓷片已刺透了她柔软的脚底心。

      “我还欠谁的呢?”他拨开陈圆圆的手起了身,神色慌张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突然在桌子旁停下了,如拨云见日一般,“喔,还欠整个大明。”

      “我还不了了。”他绝望地摇头,“用死来还吧。”

      陈圆圆听他喃喃自语,只怕他真的寻了什么去死,吹灭蜡烛,趁其不备用烛台在他背后使劲一敲。

      他想要回头,终还是无力地昏倒在陈圆圆怀里。

      他的身子很重,陈圆圆受了力,这才感觉到左脚钻心的疼痛,硬撑着将他扶回床榻,盖好被子后,马上叫人请医师过来。

      医师在榻前为平西伯处理脸上的伤,陈圆圆则避开到了外室脱掉鞋袜,查看自己的伤情。

      几番挪动,碎瓷片在她脚底已刺得很深了,她缓缓动着匕首尖,稍微一动就疼得倒吸冷气。

      里头的病人半夜这么一出事,把张氏和方光琛都惊过来了。张氏直接扑到内室,方光琛看见陈圆圆的窘迫,举了蜡烛过来,蹲下身子,抓过她手中的匕首在火上烤了烤,掰住她脚踝,一厘一厘地将碎瓷片挑了出来。

      “谢谢你,光琛……”陈圆圆低头看着静默不语帮她包扎伤口的方光琛,诚信正意地致谢。

      方光琛头也不抬,只一心一意缠裹绷带,包扎完毕后起了身,往内室里去了。

      陈圆圆看着他进去,又回过头来把鞋穿好,扶着墙壁书架等支撑物,深一脚浅一脚地也进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算是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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