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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吾师 吾徒(下) ...

  •   彼时,白昭终于感受到了百花酿的神奇之处。果然如白玉堂所说的那样,百花酿的滋味极好,饮完不仅口齿留香,浑身更是少见的清爽。先前身子的沉重感仿佛弹指间烟消云散,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如今的白昭,便是走起路来都像是步入云端似的,一步一步间竟似个飘着一样。
      从未有过的轻盈充斥全身。
      这百花酿果然神奇。

      只是,白昭一碗百花酿还未喝完,白玉堂就先一步回了里屋,开始了他的修行。后来直到药枉然收拾了瓷碗带着白昭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再见到白玉堂一面。
      明明允诺过不会让自己再一个人,转眼间,白昭依旧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不久前药枉然将他带回了他的屋子,转身就走了。
      白昭也没有挽留。因为他隐约明白,没有白玉堂在的时候,药枉然便是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
      白昭又何尝不是?
      自己记忆里唯一存在的鲜活的身影就是白玉堂,哪还容得下其他人。
      再说其他人又与他有何干系?
      他只要有白玉堂,只要待在白玉堂的身边就好。白昭出神地想着。
      四周极安静,唯一响起的大概就是他的呼吸声。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截决明子的花枝。然而他并不知道,攥在手中的到底是甚么花枝。不过,不知道也无妨。他只要知道这花枝是昨日白玉堂塞进他手中的便足够了。
      所以,不知是不是白昭的错觉。
      握着这花枝,他嗅着花香。也不知是不是凑得近了些,白昭只觉得这花香味似乎比昨日的更浓郁了。

      这一日入夜,天渐渐暗沉下来。
      北风呼啸而起,顷刻间狂啸而来,吹满这座小小的院落。院中的梅树被风吹得弯了腰,一地落梅铺撒在地上,仿佛铺上了一条精心刺成的薄毯。
      小院中,灯火阑珊。
      不大的院子里,依次摆放着数盏点燃的油灯。这些油灯被人刻意摆放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的图案,盘踞在院子的正中央。
      一一数来,足足有四十八盏之多。
      一时间火光冲天,可谓壮观之极。
      恰此时,药枉然手持着第四十九盏火光灼灼的油灯踱步到院中。仿佛是悠闲地闲庭漫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昏黄的灯火飘摇不定,镌刻在药枉然的脸上身上。他的神情颇为认真严肃,双眸更是炯炯有神地盯紧手中的灯盏。低垂而下的眸间,两片黑如鸦羽的眼睫轻掩,遮住眼底的两团阴影。
      此时,若是白玉堂在的话,定会发现,素来只穿浅色衣衫的药枉然,此时竟换了身素白的长衫。直到他走到摇曳着火光的太极八卦前,雪白的衣襟上印着大团大团温暖的灯火。这一刻,他悠然地抬起腿,缓缓地跨了进去。
      他面色不改地站在四十九盏油灯的中间,脸被火光映照着泛出血色的红晕。
      须臾,他弯下腰,将手中的油灯放在自己的脚边。又顺手拾起早已放在油灯中间的一柄油纸伞,药枉然想也不想地推开了纸伞。
      下一瞬,打开的油纸伞中蓦地掉下一道纤细的身影。不待人细看,那身影就直直地跌坐在油灯的火光中。火苗晃了晃,却并未烧去身影着着的半分衣袂。
      药枉然眯着眼,透过火光去看,这坐在火光中的身影竟是一位面容普通的女子。
      女子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坐在原地仍旧一脸呆滞。嘴巴一开一合间,似乎在念叨着甚么。
      隔着火光,药枉然突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女子。
      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旁若无人地跌坐在那儿狼狈的模样;看着她的眸子由浑浊渐渐变得清晰;看着她猝然回神的样子。
      “颜郎、颜郎!”女子蓦地这般唤道。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答她。久久得不到心心念念的颜郎的应答,女子的神色间不免染上几分焦急。最后,竟是要哭出来似的,茫然无措地哽咽着声音,“颜郎、颜郎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好不好?莫要吓玉娘了……”
      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滴落在灼灼燃烧的灯火上,转瞬即逝。火势却是没有熄去一丝一毫。
      女子害怕地蜷缩起身子,抱住双膝,痴痴地念叨着:“颜郎,快来带玉娘回家好不好?莫要丢下玉娘一人,莫要丢下玉娘,一人……呜呜……”
      呜咽声听在耳中又岂是一个凄惨了得?
      顷刻间,哀怨的泣声随着这北风越散越远。只是,是否能藉由这北风吹入女子心心念念的那人耳中,却是无人知晓了。

      药枉然抬头看向下山的方向。
      月色不明,下山的山道上想来也是夜色缭绕,难觅光亮。然而药枉然却是知道,山下那儿有一户人家正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只因今日那家的小儿子正娶着邻村的姑娘。姑娘长得非常清秀好看,一笑起来,嘴边就会漾开一个浅浅的梨涡,招人喜爱。
      那家的小儿子名字正唤作颜如,小名颜郎。
      药枉然甚至还记得,那颜家当家的将自己请去,咬牙切齿地求自己将缠着自己儿子的女鬼除去时的模样。
      眸中蹿着火似的,那模样想来也是恨极这招惹自己儿子的女鬼了。
      初时,药枉然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颜如身旁的女鬼。那女鬼长相普通,远不及颜如未过门的妻子。药枉然只淡淡扫了一眼,便要出手除去这女鬼。
      然而,就在他出手的那刻,药枉然却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旁人看不到,但是药枉然真切地看到女鬼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趴在颜如的床头,目光痴迷地落在颜如的侧脸上。
      那双眸子里印着的也只有颜如一人,再容不下别人。而且一直到颜如起身,女鬼才急切地跟了过去。
      纵使,颜如看不见她,甚至可能并不晓得她存在着,女鬼依旧没有离开他的身边。当然,女鬼也没有如颜家当家所说那样穷凶极恶,缠着颜如。她只是小心地守在颜如的身侧,每每露出痴迷地目光盯着他看,仅此而已。
      从不越界碰他分毫。

      即便如此,女鬼也逃脱不过“人鬼殊途”这四字。
      人是人,鬼是鬼,本就分得明明白白。
      只是药枉然最终也没有打散女鬼的魂魄,而是将她收进了油纸伞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回来。
      于今夜,兀自点上了七七四十九盏油灯。
      不为续命招魂,只为送这位可怜的女子去轮回。
      迷离的火光中,药枉然的声音越发的清冽。他缓缓地开口道:“投胎去罢。”
      火光将身影又灼烧的虚了几分。
      这一次,女子仿佛突然听见他的声音,猛地抬头望去,满脸错愕。
      脸上泪痕斑驳,好不狼狈。
      药枉然扫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自袖中抽出一截短短的线香,抖了抖手。一点火光便自线香的另一端亮起。火光过后,扬起淡淡的香味。
      初闻这香味,女子眸中慢慢生出几分茫然。
      她瞪大眸子,像是看着药枉然却又不像是在看他。药枉然此时口中喃喃自语开来,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
      须臾,一股有别于北风的阴冷之气自四周传来。刹时,地动山摇,仿若响起“咳嚓”一声,鬼门大开。鬼哭狼嚎之声穿耳而过,久久不散。
      此时,女子的眸中恐惧更甚。
      她手撑着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然而,药枉然哪会给那个机会。右手一摆,仿佛扬起一阵清风,女子便轻如羽毛似的,飞了出去。
      眼见自己的身子就要消失不见,女鬼痛苦地叫唤一声。
      “颜郎!!”
      只是这一声,何其的惨痛无力。远在山下,又被团团热闹围住的人如何能听得见?

      眨眼间,连同这惨叫声一起,女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药枉然的面前。
      他负手而立。
      脚下四十九盏油灯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熄灭。
      四周立刻黯淡下来,月色迷蒙的夜里,药枉然微微侧去的脑袋上,更是让人瞧不清是何表情。
      唯独夜幕下的背影隐约辨得清晰。
      只是这素来挺直的背影竟显得没落,沧桑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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