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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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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魔尊突然降临绝阴山,他乘着船顺流而下,站在船头遥遥地把目光投向山顶的木屋。
白境晨刚提了半桶水从山壁上走下来,远远地看到魔尊的船,那是无数个死人一层摞一层堆成的船,千百个死人胳膊向外张开,如一朵黑色的花在夜色中张开花瓣,密密麻麻的人头上双眼闪烁着红光,把河面照得血肉纷飞。
魔尊看到了他,向他点点头。
白境晨收回视线,提着木桶继续往前走。
船停靠在岸边,一头魔使踩着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尸体走了过来,见白境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刷地拔出骨刀:“你是有眼无珠吗?见了魔尊还不停下!”
骨刀横在胸前,白境晨一手提着木桶,另一只手捏住骨刀,捏得骨刀一动不能动。魔使愕然,正要将骨刀抽走,白境晨猛地抓住骨刀,反手往魔使脖子上一划。
魔使的脑袋应声掉了下来。
船上千百个尸体发出鬼哭的恐吓声,白境晨盯着魔尊道:“我千百年前战场上就见过你家魔尊,不觉得有甚稀奇。”
魔尊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摆手挥退正要冲过来的手下,踩着尸体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太白原神君,我听说你和神界闹翻了?”
“我和神界闹翻在六界都不是什么秘密,你身为魔尊现在才听说也太孤陋寡闻了。”
魔尊搓搓手:“神君还是老样子,不过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藏身,这个态度终归是不太好吧。”
“你的地盘?神魔大战还未结束,绝阴山仍是神魔分界,神族自视甚高上不敢说绝阴山属于神界,魔尊就这么把绝阴山划归到您御下,不明白的还以为您赢了大战,神族败退呢。”
魔尊尴尬地挑挑眉,道:“神君这个样子倒是不奇怪会和天界闹翻。不过,绝阴山尚在我魔界边境,神君既然避难于此,我自然礼该请神君到殿中一坐。”
“多谢好意,我没时间。”
白境晨想走,魔尊伸手拦住他,狭长的双眼眯起,露出不容抗拒的威压感:“神君已经和天界闹翻,以后也不再是我敌人,请您殿中一坐,往日恩怨既往不咎。”
他的视线越过白境晨落在魔树上,无数个小魔显出形状。
“只是一坐?”
“当然!边境魔物不懂规矩,神君到此,他们心神不安,难免会唐突了神君,我倒是可以下令让任何人不再打扰神君。”
几天之后,白境晨送了拜贴,主动来到魔界拜访魔尊。
拜访的过程并没有什么意外,他和魔尊此前并无交集,话不投机随便坐了坐就离开了。
之后绝阴山附近再没有魔物偷袭他,但是岸边的魔树却越长越茂,树枝几乎遮盖住整个木屋。夜里小魔的交谈越来越密,关于神魔大战,关于人间饿殍腐尸,关于各路山神无暇渡魂,人间魂灵在大地整夜哭嚎,神界划分下神界,让低级神使管理人间,驱魔司开始代替各路山神招灵渡魂,如此种种,还有各种杂事,白境晨也是从他们嘴中听到自己亲自拜访魔尊,脱离神籍恳求入魔,六界都已默认的传闻。
后来魔尊又派魔使来请他几次,他每次都把魔使的脑袋砍下来,绑在船头给送回去。
魔尊并不生气,仍旧派魔使过来,然后收到一颗头颅,乐此不疲。
某天夜深人静,屋顶上突然悄无声息,只有山风在窗外呼啸刮过,白境晨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拉过外衫翻身而起,房门紧闭,从门缝里泄露进来一丝月光,他猛地拉开门。
魔尊在月光下露出一笑。
白境晨冷冷地:“魔尊深夜到此竟不提前知会一声。”
“我见今夜月光甚好,想请神君一叙,可身边使臣已被神君杀个差不多,只能我亲自来了。”他作势要推开门。
白境晨两手撑住门:“我并没有邀请魔尊进去一叙的打算。”
魔尊叹口气,做出邀请的手势:“神君对我戒备太深,既然如此,不妨和我随处走走,只是走走,绝不为难。”
天地之间都弥漫着魔物骨翼摩擦的声音,白境晨知道自己只是困境之兽,能和魔尊维持表面的和平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于是他掩住门和魔尊走了出去,那天晚上月光格外地好,魔界在地脉最深处,深处地下九万里,很少有月光可以穿透天地深及地脉落在魔界上空,于是那天不少魔物从藏身地露出头沐浴月光,没有杀戮和狩猎,到处都是一派安静祥和。
魔尊:“千万年中这还是第一次有月光落在我魔界,大概是仰仗了神君降临的福气。”
“别这样说,我一个罪人承受不起。”
“神君在天界眼中是罪人,在我眼中是九天六界最尊贵的客人。”
所以撒下天罗地网般的眼线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白境晨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月光照在河上,一河碎光飘摇,把这阴森恐怖的夜色都变得清淡温柔几分。
河岸边上长了一颗巨大的魔树,树根有一部分裸露在外面,根系错综复杂几乎覆盖大片河滩,月光把树根照得脉络清晰,可见一根根手腕粗的黑色根须游蛇般缱绻蜿蜒,紧紧地扣住地面,树根上长满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树瘤,根管状的茎干从树瘤中长出,长到千丈高的空中。
白境晨以前对这个地方敬而远之,因为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戾气弥漫。
魔尊伸出一手,立马有一条细小的藤蔓缠在他手上:“神君可知魔界从何而来?”
白境晨摇摇头。
“由世间不公而来,天族据守天界,世间公平正义由他们而定,可是世间何其广阔,他们的道义又如何能界定六界众生?不公才会生出不平……”
白境晨摇摇头:“魔尊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如果是想游说我入魔,那倒是多此一举。”
魔尊笑笑,藤蔓从手中撤退,月光移动,柔韧的茎干在高空中摆动,宛如纠缠的远古巨龙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口。
“魔界就是靠这些树从六界吸收戾气?”白境晨问。
“是,世间只要有生灵就会有怨恨、嫉妒、贪婪,生灵不灭,戾气亦不灭,这才是魔界得以永存的根基。”
树根上突然涌动着很多个黑色脓包,在月光下慢慢显形,竟然是一个个几乎和魔树融为一体的大大小小的魔物,他们全身赤裸,身上爬满缱绻的黑色脉络,他们匍匐在地上,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抬头茫然地看着魔尊。
“这是什么?”
“我的俘虏,他们会慢慢地和魔树融为一体,永生永世不死不灭,从此之后他们的身体,灵魂都会成为魔界的一部分,永远为我所驱使。”
白境晨侧头认真而平和地盯着魔尊。
魔尊笑问:“神君在想什么?”
“没什么。”白境晨转过头,把拳头悄悄捏紧,心说我想我该离开这里了。
回去的时候,白境晨坚持让魔尊送到半山腰,自己一个人往山顶走。
魔尊饶有兴趣地抬头盯着白境晨的背影,几百年的光阴让白境晨脱去一些稚气,他的面孔不再是少年稚嫩柔软的轮廓,而多了一些坚毅的线条,越发地硬挺俊朗,但是身形却依旧单薄,在月光下宛如一柄利剑,蹦得笔直,孤峭凌厉,却让人担心随时可以折断。
魔尊玩味地盯着他的脊背,目光描摹着薄薄衣衫下优美的蝴蝶骨,轻笑一声:“还真是个倔强孩子。”
不到一百年的时光,神魔大战的硝烟终于在人间大地上慢慢熄灭,两败俱伤让两界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恢复元气。魔尊很少再到边境上来,但是小木屋周围的眼睛越来越多。
他将近五百年不吃这里的任何食物,有时候会在门前发现半截尸体或者一条胳膊之类的东西,那是监视他的小魔投递的。
白境晨会把这些东西直接扔进河里,引来河中潜伏的魔物争抢,将近五百年这一幕上演了无数遍。
他不吃食物,每隔几天都要接水,白天他飞落到山壁,对面的山峰上忽然张开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的视线恨不得将他穿透。
少年已经在五百年令人窒息般的气氛中成长了许多,没有了当初杀黄龙时的那般杀伐果断,只是冷漠地忽略掉一切,接完水再飞落地面,面无表情地从四面八方的眼线中走回山顶小屋。
每天暮色四合,天色渐暗的酉时除,在几乎只有一刻的短暂时间里,这些眼线会有一次换班,而魔树上的那些只在夜色完全降下来才会睁开眼。
这是他在五百年日复一日重复一条路线中观察得出的结论。
神魔大战终于平息的那一天,他站在绝阴山听到万古洪荒大地发出沉闷而古老的喘息,受惊的魔物到处乱窜,只有白境晨一如往常接水,返回。只是时间比平常提早一些,但是精确地被控制在分毫之间。
木屋上的树枝发出细碎的声音,像是千万个婴孩将醒未醒时的嘤咛声。
对面山峰上密密麻麻的眼睛明灭交错。白境晨没有像往常那样走进木屋关上房门,而是站在山顶,呼啸的风卷起他的衣衫,他闭上眼睛一头从山顶载下。
下方是万古深渊,深不见底,所有坠落的东西都会被吞噬,掉进不灭的时光漩涡中,永远无法轮回。
对面山峰上发出一声声惊呼。
白境晨在半空中突然翻转身体,如一枚射出的羽箭朝地脉出口飞去。
对面山峰上这才反应过来,哗啦啦飞起一群魔物,骨翼张开几乎遮天蔽日,在空中围城一张网。
白境晨扭转身体,反手从长发中捋出一根银丝,手中划出长弓,拉弓搭弦,羽箭破空而出,将迎面罩来的网穿破。
魔物尖叫着被打乱阵型,于是扇动骨翼四面八方地朝白境晨扑过来。
白境晨抓取一把长剑,在空中挽出优美的剑花,霎时白光闪过,魔物残破的骨翼、四肢下雨般落下。
魔尊化出巨大的身形在山峰后面静静地看着,突然从空中伸出犹如天穹般的手掌向白境晨头顶压下来,白境晨飞起一剑划过他掌心,犹如叶子穿过暴雨滚落到地面上,飞快站起把长剑横于胸前。
夜色更深,魔尊左右,身后涌出无数个魔物,在夜色中隆起如一座座山峰,明亮的骨刀在夜空中发出道道寒光,骨翼厮磨的声音简直是万里冰河破碎几乎能穿透耳膜。
魔尊从山峰后面走出来居高临下地问:“五百年的时间里我收留你,容忍你,你就这么一声招呼不打地离开我?”
“收留我?”白境晨冷笑,倔强地抬起下巴:“不应该是拘禁我,监视我,恐吓我,断我后路吗?”
魔尊抚掌:“原来你不喜欢这些,没关系,跟我到魔界腹地去住吧,我保证不会再监视你。”
“不了,我该走了。”
“现在六界都认为你已经入魔,回到天界难逃万道天雷轰顶,你就这么不怕死!”
“我的事与你何干!被天雷击成粉末,也要好过做你的俘虏。”
魔尊化成普通大小身形,挥退手下,慢慢踱步走来,语气平和道:“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吓到你了?在我眼中你只是一个刚刚长成的孩子,虽然任性了点,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那么对你?”
白境晨后退一步:“你是不是很喜欢说这些恶心的话来感动自己!”
魔尊叹口气,伸向他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慢慢收回:“你如果真想走……我让你走……”
“真的?”
“真的。”魔尊的眼中闪过一瞬光芒,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
白境晨警惕地再后退一步,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细小缱绻的黑藤从他脚踝缠到小腿。他慌忙举剑去砍,魔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卸掉他手中的剑,将他的手拧到背后,从后面将他扑倒。
白境晨用力挣扎,魔尊紧紧地把他掌心摁进地面,附在他耳后喷出温热的呼吸:“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儿去,九天六界都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曾经高高在上,如今犹如丧家之犬,内心不好受吧。”
白境晨剧烈喘息着,好半天平复呼吸:“放开我!”
“放开你?”魔尊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呵呵冷笑,腾出一只手把白境晨额头往地上抵,恶狠狠地说:“求我我就放了你……你一直这么高傲我都想象不出来你求人是什么样子……哎呀,五百年不吃东西就算是你也会很虚弱吧……”
他抓起白境晨的头发,迫使白境晨向后仰起头,额头被石子咯出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魔尊伸出一只手长长的手指划过白境晨脸庞:“你落魄的样子更好看,要是能流下眼泪只怕更人心动。”
白境晨像是受了很大的屈辱,剧烈地挣扎,只听斯拉一声后肩的衣衫被撕裂。
魔尊顿时很感兴趣地把他后肩的衣衫揭开,向下拉,露出一片洁白如玉的肩膀。
白境晨浑身都在颤抖,用力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
“太白原神君生有异色,我魔界万万年也生不出这等美貌,不如就跟了我,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他贪婪地盯着雪白的肩膀,手掌摩挲着感受单薄衣衫下皮肉的温热和柔软。
白境晨平复了呼吸,咬着唇一句话不说,像是待宰的羔羊沉默应对一切。
魔尊感受到下面身躯变得柔软,松了松他的手腕,把脸埋在白境晨的长发中,言语间已经有些痴缠:“我要在这里就要了你……让六界都知道……你太白原是我的人……”
他张开嘴,舌头伸长轻轻地在那片肩膀上舔舐。
他的舌头带有魔族特有的锐利小刺,接触皮肤的刹那,轻微的刺痛让白境晨浑身一个激灵。
“我和神界翻脸的时候,有一人曾经帮我逃离天谴……”白境晨说。
“哦?所以呢?”魔尊拌起他的下巴急切地想要寻找温软的双唇。
白境晨浑身爆出雪白的光芒,下一刻暴怒出声,一柄长剑出现在手中,将魔尊掀翻在地,飞身而起一剑竖劈。
魔尊惊出一身冷汗,仓皇间飞身而退,那一剑还是劈在他肩胛骨。
白境晨面孔狰狞,双眼通红,长发向后飞去,浑身一片肃杀暴虐气息,这一刻他简直不是神,而是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他说我们终有一天会重逢。”他手腕猛地用力,长剑深深切近魔尊肩胛骨,“我不信天,不信地,只信他!”只听清脆的剑刃分割骨肉的声音响过,魔尊的肩膀被硬生生切下。
黑色藤蔓无声弹出,将白境晨撞飞出去,在地面上滚出几丈远。
魔尊抓住自己的断臂,看一眼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刚要走上前,白境晨剑尖点地接力飞起,径直朝地脉出口飞去。
“白境晨!”魔尊怒吼:“你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白境晨贴着山石,回头望着他大口喘息着:“是吗?”
脑海中浮现那个褐衣少年伸手一指:“……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记着我……”
如果能再见一面,死也是值得的。
他掉转头往前飞去,无数个魔物企图去追,魔尊挥退它们,手中弹出一枚黑色树芽,瞬间没入白境晨后心。
白境晨只觉后心一点刺痛,下意识回头,魔尊并不追赶,站在夜色中意味不明地一笑:“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我会亲自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