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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森林魔法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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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死亡之路后,桑德兰森就近在眼前了。
与西侧比邻的瓦尔纳不同,桑德兰森的土地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参天树木,鸟鸣兽啼从不间断,被称为森林之国。
跟其他国家的人不同的是,桑德兰森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师。能跟森林中的小动物交流,在坩埚里用蟾蜍的眼球煮神奇的药水,挥一挥小木棍就能把食材变成美味,这样神秘的魔法师。好在生活在漂浮大陆上的居民普遍接受能力强大,桑德兰森人才没有被统统当成异端送上火刑场。
当然啦,戴维茨想,这或许跟他们的能力一旦离开这个国家就会大大缩小有关。
戴维茨从安妮塔手里拿到的,就是一张桑德兰森魔法师的身份证明。
他把证件忐忑不安地递给桑德兰森的看守人,生怕对方会要求他当场表演魔法,没想到看守人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哥们。欢迎回到桑德兰森。”
“克莱尔”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瓦尔纳,没去争辩只是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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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白色的森林之国,随意拨开地面覆盖的积雪就能找到被松鼠藏起来又遗忘的坚果。戴维茨匆匆填饱了肚子,摸到口袋里剩下的几个叮当作响的金币,决定用它们去跟当地人换匹马来。
于是他敲响了一棵空心树的树干——听说桑德兰森的魔法师都住在树洞里。
没有人回答,他便耐心地再敲一遍:“对不起,有人在家吗——”
还是一片安静,只有雪从树枝上落到地上的簌簌声。正在戴维茨打算敲第三遍的时候,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
“小子,你在敲我家的地下室做什么呢?”
从树枝间探出来一个脑袋狐疑地看着他,头上还戴着尖顶帽,看样子是桑德兰森本地居民无误了。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住在那里。你知道从哪儿可以买到一匹马吗?我在瓦……呃,我是说,在路上弄丢了它。”
“呵,愚蠢的外地人,我们都住在上面的树屋里。先上来吧。”
话音刚落就从树枝间吊下来一条藤蔓,戴维茨抓住他准备向上爬,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桑德兰森人的树屋里了,随即意识到那只是对方的魔法道具。
“你好,我是戴维茨·斯帕克,从梅热昂斯来。”
年轻的魔法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小小的圆顶木屋里挨挨挤挤地堆了不少东西,空间显得更加狭窄逼仄。地板中央是一只架在火上的坩埚,里面正煮着什么东西,桌子上摆满了羊皮纸和羽毛笔,打翻的墨水瓶染脏了其中的一部分,书架上停留的一只桑德灰鸽饶有兴趣地歪头打量着陌生人。戴维茨的目光停留在这里唯一的紧闭的门上,几秒后立刻意识到这种行为是不礼貌的,迅速收回视线。
“请问——?”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你们这些外地人,究竟是从哪里听说我们桑德兰森人都住在树洞里这种无聊的谣言的?如果是你们会想要住在自家的地下室里吗?我真是受够这种侮辱了。”
“向您道歉,这只是个误会——”
“还有啊,为什么总是想着买一匹马呢?你们真的有把其他动物当作自己的朋友吗?为什么非得骑在别人身上不可呢?”
被打断了两次的戴维茨已经开始有些恼火了:“先生,如果您……”
“砰!”
一声巨响,戴维茨扭头看去,发现之前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坩埚爆炸了,黏糊糊的绿色汁液喷得到处都是,灰鸽扑棱着翅膀飞起来,被溅上汁液的魔法书尖声叫起来,魔法师急忙扑上去把羊皮纸手稿挪开,一时间鸡飞狗跳。
戴维茨手忙脚乱地帮着收拾惨遭横祸的家具,刚刚的恼火一闪而逝地被抛到脑后。来不及搬走的纸张被灼成炭黑色,尖叫声从凄厉逐渐减弱到几乎听不见了。
——就好像,住在里面的灵魂消失了一样。
他马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摇头把书放到角落里没被殃及的地方,生怕那堆摇摇欲坠的魔法书下一秒就轰然倒塌。
这场突发灾难最后以树屋的主人挥挥手让爆炸的坩埚从地板上凭空消失为结尾,魔法师拍拍袍子上的土,直起身来:“谢谢你了,小子。”
“先生,我真的在赶时间,您知道有什么能买到马的地方吗?”
这次他答话的语气倒是诚恳了许多,“不知道,桑德兰森人从不使用马作为代步工具,”他捡起一本书捋着书脊,“很多东西都被垄断了,不知道从哪里能搞到。包括那些劣质魔药材料也是,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坩埚爆炸的事故……嗷!”
魔法师把手里的书甩了出去,看样子是被愤怒的书本咬到了手指。
“看来我只有走着去布鲁斯韦切利了。很抱歉打扰了您,先生。”
“等等,你要去哪儿?”
“布鲁斯韦切利。”
魔法师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半晌后跳了起来:“我想你可以再等一等,我也要去那里。不过需要准备一下,你在这里住一晚,我们可以明天早上出发。”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我叫梅林。”
。
最开始的时候梅林神情冷漠又话里带刺,可熟稔之后戴维茨发现他其实是个热情又唠叨的家伙。
“梅林”这个名字来自桑德兰森最早的一位魔法师,而现在,在这里是个烂大街的名字,在森林里大喊一声“梅林”,就会从树枝间伸出七八个脑袋看着你,就连装束都差不多,戴着尖顶帽,穿深色的长袍子。
这位梅林不止一次地想换个更帅气有个性的名字,都因为付不起在登记册上更改的费用而作罢。
这跟他想象中的魔法师不太一样,戴维茨以为他们都留着长到脚踝的花白胡子,笑眯眯地把手里的石头变成金子,拍拍手就能凭空变出一大桌美味佳肴(梅林:“对魔法的使用有严格监控的!”),而不是一个狼狈的小青年,帽子上有被烧焦的痕迹,袍子上打着补丁,住在拥挤的树屋里,每天为生计发愁的同时用蹩脚的魔法弄炸自己的坩埚。
按照魔法师先生的原话,“珍贵的药材都被该死的商人垄断了,”而他这次远行也正是为了前往布鲁斯韦切利寻找能唤醒自己的未婚妻的植物。三个月以前他的未婚妻误食了桑德兰森土地上一种毒蘑菇煮的汤,直到现在还沉睡在树屋中那扇紧闭的门后。
于是他派灰鸽送信通知了几个魔法师朋友,草草收拾了行李便踏上前往布鲁斯韦切利的旅程。
“可是你们不是……”
听说桑德兰森人的魔法能力来自于他们脚下的土地和神秘的森林,一旦离开自己的国家就会失去力量来源,只能变些小戏法,这也正是桑德兰森的魔法师极少外出云游的原因。这难道也是像“桑德兰森人住在树洞里”一样的误传?
梅林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脸色有些阴沉:“你说的没错。”
但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恋人不管?他们都已经准备结婚了,祝福的信像雪花一样从朋友们那里源源不断地涌来,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未婚妻到天父的身边去?
“就算失去魔法能力也好,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徒步旅行的准备,几个月也好几年也好,都要到达目的地。”梅林转了话题,“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要离开梅热昂斯?”
戴维茨苦笑:“我?大概也是为了爱的人。不过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击败那个侮辱我的人。现在我只希望奥莉西娅一切安好。”
这么说来,他们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于是苦闷地对视一眼。
“那就一起祈祷天父祝福你的奥莉西娅和我的苏茜。”
他们坐着有长角的鹿拉的板车在林中穿梭,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石入浅池般地唤起整座沉睡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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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恩斯·塞孔达伯爵或许是个合格的贵族,但决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即使在天父的注视下举行了婚礼后,也仍然像以前一样频繁参加贵族们举办的午夜舞会,直到凌晨才回到庄园,而那时等待了一整夜的奥莉西娅已经靠在壁炉边疲倦地睡去。
他得承认自己当初确实对奥莉西娅一见钟情,但之后和那个穷小子的决斗只是作为贵族的强烈的占有欲作祟,并且发现自己还是喜欢自由的生活,而不是每天有人在耳边委婉地提醒他这对健康有害。
他宁愿牵起舞会上认识的贵族少女戴着白手套的手,讲几个笑话逗得她咯咯直笑,辗转流连花丛间,也无法和自己的“老农妻子”讨论庄园里种的葡萄藤。
他有些后悔了。
而与此同时,贵族和平民结合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奥莉西娅简直无法想象他们的一顿早饭就要用掉以前一家人半个星期的食材,而且这些奢侈的贵族不可遏制地热衷于在他们的一切服饰上镶上金边。博恩斯·塞孔达也完全不能接受妻子“不符合贵族审美”的眼光:怎么会有哪位伯爵夫人不喜欢在礼服上点缀闪闪发光的宝石,而是选择朴素的布裙子?
“我认为你还是不再姓塞孔达比较好。”
博恩斯不止一次地想对她说出这句话,但他知道一旦脱口而出就会有几十号仆从跑出来对他说不应该对婚姻不忠。
梅热昂斯人不该不忠于爱情。
于是两人都痛苦万分。
貌合神离,很快就连着表面的平和都无法维续。
多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