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大陆》_空游

8、军火贩子

　　黑暗里戴维茨感觉自己像是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时间被无限拉长，不知向下坠了多久，终于扑通一声到了底，立刻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包裹住了。

　　他感觉到有风流过——这种地方竟然出乎意料地有空气流通，点亮了一个火折子。

　　昏暗的火光下能勉强看到周围的景象：脚下是用以运送矿车的轨道，石壁上有曾经放置火把的基座，甚至角落里还扔着几把十字镐，不过这些设施看起来都已经很陈旧了，安静地落着层厚厚的灰。

　　——看来是这座采石场的地下矿道。

　　抬头望去，他看不到外界的任何光线，只能顺着前路走下去，碰碰运气，既然是矿道，就总能通到地面上吧？

　　现在也只有祈祷出口没有被塌陷的碎石掩埋了。

　　更糟糕的是，他的行李和干粮都留在佩奇驮着的背包里，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饿死在这里，要么走出去。

　　矿道漫长得好像看不到边，戴维茨看着身边相同的景色，感到有些乏味，并且越来越压抑了。不管走多久，能看到的也只有一样的光秃秃的石壁，没了燃料的火把，生锈的铁轨，角落里偶尔出现的蜘蛛网，墙上新鲜的刻画痕迹……

　　等等？

　　他急忙凑上去观察那个突然出现的叉形痕迹，被反复划过的刻痕很深，似乎是为了防止之前的记号模糊不清，又特地重新刻过几次。

　　戴维茨高兴得要跳起来，这说明至少近期内这里还有人类的活动，死亡之路也并不像传说的那样一片死寂。

　　他继续向前走去，果然在下一次交叉路口中的一个上再次看到了相同的标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种标记是活动在矿道里的人留下指路的记号。如果对方是淳朴的瓦尔纳居民，他就可以跟着他们离开，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儿食物；如果不怀好意，那么来吧，梅热昂斯人可没什么好怕的。

　　戴维茨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行进，突然听到前方的黑暗里传来细微的低语和人的走动声，立刻熄灭了火光藏在身边的石块后，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声。

　　“最近他们越来越嚣张了……”

　　“……等我们拿到这批新的弹药立刻就让他们尝尝厉害……”

　　“约定的人什么时候到？”

　　不管怎么听起来都不太像是友好善良的瓦尔纳牧民，戴维茨叹了口气。

　　“等等，这里好像有生人的气味。”

　　脚步声停了下来，似乎他们正在四处张望。他急忙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地把自己藏好，等待对方离开。

　　“什么都没有，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快走吧。”

　　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正当戴维茨长出了一口气的时候，身后响起的声音让他脊背一凉。

　　“你说的没错，抓到他了。”

　　。

　　“现在，把武器扔掉，双手举过头顶，你这可恶的奸细。”

　　三四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戴维茨，好像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开火。他抿了抿嘴唇，把腰上挂的剑扔在地上，举起双手走了出来，就着微弱的光看到对方的具有瓦尔纳人特征的棱角分明的脸孔。

　　“很抱歉不打招呼就进入了你们的矿道，但我不是什么奸细……”

　　“只有这个武器？”其中一人捡起他的佩剑，满脸怀疑地盯着他，“再仔细搜搜，这种人都狡猾得很。”

　　戴维茨把口袋翻过来，空空如也，“你瞧，只有那个了。我来自梅热昂斯，真的不是什么奸细。”他摊开手，上前一步表达友好。

　　“站回去！”对方却发出一声怒吼，他急忙摆回了举起双手的动作，乖乖站好。

　　“梅热昂斯？哼，所有被抓的人都这么说。你的其他同伙呢？”

　　“不是奸细，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秘密矿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说实话！”

　　“上方的地面塌陷了，我是从那里掉下来的，”戴维茨诚恳地辩解道，“我还有身份证件和梅热昂斯边境签发的通行证……”他伸手想掏出证件，却尴尬地停了下来，“……留在地面上的包裹里了。”

　　对方冷哼一声，像是早就料到这种结果，用枪口抵着他的后背，推着他往前走，“把这家伙带到长官那里，让他决定。”

　　看来这些人是不会相信他了，不过幸好没有下令当场处决他，如果他们的首领还算通情达理，或许可以试试说服他。

　　“不过在那之前，要先等到我们在等的人。”

　　这些瓦尔纳人的小队是一支自发组成的私人武装队，生活在废弃采石场的地下矿道里，神出鬼没地游走在瓦尔纳和桑德兰森的边境一带，教训那些“侵犯他们领土的桑德兰森混蛋”，虽然不是合法的士兵，但政/府也默许了这种行为。像这种小队，在边界线上数不胜数。

　　这两个国家的关系还真是严峻啊。戴维茨想。

　　他们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军火贩子，购买这些人手里的弹/药/枪/支，补充资源，军火贩子简直成了这片区域的移动补给站。

　　“我说各位大哥，行行好给我点食物和水吧，不然我可能活不到见你们长官的时候了。”戴维茨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想尽量减少对方对他的警戒，却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失败。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计划，思考得太过入神以至于一个不属于这些瓦尔纳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他们中间也没有注意到，随后看到了金色波浪卷长发下一张熟悉的脸。

　　“安妮塔？”

　　“戴维小鬼？”

　　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出现在这里的是戴维茨进入瓦尔纳的第一个夜晚遇到的，被狼群围攻的少女，依旧是黑色宽檐帽、长风衣，手上提着巨大的皮箱。或许还有别人会打扮成这样，但仅凭她过于耀眼的金发，他就绝对不会认错。戴维茨惊讶地盯着她，对方也露出了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就收敛了神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也是我想问的，还以为你早就被瓦尔纳的天气吓得跑回老家了呢。”安妮塔冲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调侃道，然后就不再理他而是转向那些瓦尔纳人：“猎狗都带来了。注1”

　　猎狗？什么猎狗？戴维茨一头露水地刚想开口，就看到安妮塔打开了皮箱，这个动作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枪/支，足有几十支。

　　她冲那些瓦尔纳人微微一笑，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散装的子弹，“可以验货了，老板。”带着瓦尔纳当地口音，他确信上次见到她时不是这种语调。

　　所以安妮塔其实是给这些武装小队提供资源的军火贩子？戴维茨惊讶地瞪大眼睛，不过很快就接受了这种设定。

　　怪不得那只皮箱巨大又沉重得惊人，也幸好他上次没有想要打开来看看。

　　瓦尔纳人很快就把枪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称赞道：“这批猎狗的牙齿都很锋利。注2”说着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又指了指戴维茨，“你认识这小子？他是什么人？”

　　安妮塔把钱袋拿在手里掂了掂，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想必里面装满了金卡苏，才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回答：“是啊，在梅热昂斯的边境那边见过一面，是个彻头彻尾的梅热昂斯傻小子。你们又抓错人了。”

　　对方懊恼地把他一推，“那这小子就交给你了，别让他在这里闲逛。如果下次有需要再联系你。”

　　“期待再次合作，老板。”安妮塔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看着他们扛起几十支枪，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地下矿道里。

　　戴维茨拿回自己的剑，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妮塔：“他们就这样放过我了？”

　　“不然呢，像梅热昂斯人那样打一架？”她半开玩笑道，“走了小鬼，不该在别人的秘密通道里留太久。”戴维茨注意到她恢复了正常的语调。

　　安妮塔像只兔子熟悉自己的洞穴那样熟悉这里的通道，带着他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不出一会儿就迅速离开了地下矿道，回到地面上。呼吸到清爽的新鲜空气的一瞬间，戴维茨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帮我脱身。”

　　“没什么，就当报答你之前在狼群里救过我。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情，就像欠债一样讨厌。”

　　“可是……”

　　可是看了一眼她手上空了的皮箱，他相信当时安妮塔可以轻易脱身，并不需要帮助，自己是多管闲事。

　　安妮塔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打断了他，“我所崇尚的，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既然能遇到你两次，也是缘分一场。不过，就到此为止啦，我要回去再拿一批‘猎狗’，桑德兰森还有人催着要呢。”

　　“等等，你真的是军火贩子吗？怎么同时跟瓦尔纳人和桑德兰森人做生意？”

　　“当然啦，从国王到贫民，除了小孩子，都是我赚钱的对象。没人会和金币过不去，所以说你还是个小鬼啊。”

　　“你没有别的同伴吗？我听说军火贩子都是成群结队的。”

　　“同伴那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她干脆地说，“有些东西，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我所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当个军火贩子而已。对了，你的马伙计呢？”

　　想起老马佩奇，戴维茨心里就是一阵愧疚，希望它已经按原路回梅热昂斯的老家去了。“我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就和它分开了。”

　　安妮塔“啧啧”两声，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沓纸，“喏，这个给你，这东西我还有很多。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桑德兰森的克莱尔了，就当是分别礼物吧。”

　　戴维茨愣愣地看着她随手扔给他的证件，只见安妮塔用力朝他挥挥手，就轻松地拎着皮箱与他分别了。

　　他定了定神，看一眼手里写着“克莱尔，桑德兰森”的身份证明，向着一个新的、未知的国度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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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黑话，猎狗指武器。
　　2.指这些枪都装满了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