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黑区 ...
-
漂浮大陆上有一片被遗忘的冰冷角落，关押着来自大陆各地的罪犯。自从废除死刑以来，所有罪大恶极的犯人都被送到这里，整日对着森冷的高墙，不分白昼黑夜地劳作，戴着沉重的脚镣在这里度过无人问津的余生。
连名字都不愿被人提起的，黑区。
他们都是无可救药的杀人犯，是阴沟里的老鼠，城市的渣滓，连回收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而被焚烧填埋的垃圾，偶尔向阳光伸出手，也被人们踩回泥泞里，末了再狠狠补上几脚。
这些犯人的灵魂已经死了，因此就连黑区都死气沉沉的。
在位于漂浮大陆最北端的黑区，冬天是最寒冷漫长的。每年四分之三的土地都有长达五个月的冰冻期，等到冰冻期到来，就由那些无精打采的狱卒把他们带到南边的监狱，等待时间将冻结的土壤融化。
今年的冰冻期也快要到了。
不过今年似乎格外的冷，不光是土壤，就好像连骨头都要冻上了一样。犯人385号这样想。自从进了这里，他就不再有名字，而是成为了冷冰冰的385号，直到作为385号孤独地走向坟墓的那一天。
385号呵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就着这点热气搓了搓快要被冻僵的手，起身要去拿放在墙角的铁铲，同时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却的景象——
犯人387号正高高举起镐，朝着地上的石头砸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层薄薄的冰裹挟着寒气从他脚上戴着的镣铐迅速向上蔓延，一眨眼就爬遍了全身，这可怜的人浑然不觉间被冻成了一座冰雕，在灯光下晶莹地闪着光。
这不对劲。
他常年麻木的脑子里迟钝地闪过这样一个想法。
385号张开嘴想高声呼喊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声音还没出口就凝固在嗓子里——下一秒寒气无情地席卷而来，把他冻进冰里。
而昏黄的油灯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
梅安小镇。
一周以来米菈都装作乖巧虔诚的样子，努力在塞缪尔神父面前当个普通的修女，终于找到了外出的机会——帮忙采购晚餐所要用的蔬菜。
她走在一切如常的街道上，听到卖报纸的小贩吆喝的声音。梅安镇虽然是个规模很小的镇子，但沾了圣地的光，消息总是很灵通。米菈花一个铜板买了份报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头版无非是为天父伽拉德歌功颂德，日复一日相似的热情措辞看得人审美疲劳；接着是大篇幅报道各国试行的新政策，声称是为了他们可怜的人民，撕开皮囊不过扔是吸血敛财的骨架，简直寡淡乏味至极。
反倒是角落里不起眼的小文章吸引了她的注意——是有关黑区的，这片人人想起就嗤之以鼻的区域，被理所当然地无视了。
黑区杜尔特兰监狱被封冻。
米菈看过地图，她知道杜尔特兰的冬季冰冻期至少还有半个月才会到来，漂浮大陆的冰冻期每年都很精准，从未推迟或提早过。
——这不是什么寻常事。
她想起今年格外寒冷的天气，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她独有的却很确切的不祥预感。报道写着封冻发生在三天前，而这三天里又有多少地域被封冻？又有多少人还没有来得及撤离？
而冬季冰冻区，又会不会扩张到无法想象的程度？
得有人去引起大家的注意才行。
米菈拧紧了眉心，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
“米菈修女，你去哪儿了？”刚一踏进修道院的大门，她就看到了塞缪尔神父那张写满了不信任的脸，“该不会是又想着模仿天父的神迹从天而降吧？我向你提出警示，那可是非常不恭敬的……”
米菈小声嘟囔了一句“该死”：“我是他妈的……我是说，是去镇上帮忙购买晚餐的胡萝卜。这个理由可以吗？”
塞缪尔：“当然可以，这是一项光荣的工作，不过同时内心也要满怀着对蔬菜的敬意才行，是它们献出自己的生命以供养我们的生命。还有，你手上那是什么？”
米菈：“如你所见，无私奉献出生命的胡萝卜。”
塞缪尔：“我是指另一只手。”
米菈：“一份普通的报纸。”
塞缪尔：“报纸？那上面写了什么？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企图用虚妄的无稽之谈迷惑世人的双眼，作为神职人员更务必小心谨慎，睁大眼睛辨清是非才行。”
米菈：“……”
她只好把报纸递过去。
塞缪尔开始阅读起来：“‘天父伽拉德的光辉永远祝福着我们的大陆’，没错，只要内心虔诚，就会受到天父的庇佑，远离灾祸……‘格罗茨（注1）领主为贫民建起新居住所’，真是个好心人……‘黑区杜尔特兰监狱被封冻’？一群可怜人……有了！我就知道！这里说大陆的冰冻区或扩张，警告生活在北部的居民尽快撤离。你瞧，这就是那些人的阴谋，企图引发人们的恐慌。”
米菈：“你——你不相信这是真的？可你刚刚还说他们是群可怜人。”
塞缪尔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我只是表达神的仆人对那个地方和那些人的怜悯，不过如果他们没有背离天父也不会遭此厄运。你应该回去念祷文了，米菈修女。”
他想拍拍米菈的肩膀，却被她下意识避开了。米菈瞪大了眼睛：“‘那个地方’？它的名字是黑区。既然你不相信就算了，我要去找麦肯尼院长，让他向大主教提出警告。”
她快速跑开了。
塞缪尔在她身后冲她喊“院长没时间处理这种谣言”，她没有听见。
但是真的像塞缪尔神父说的那样，当她找到麦肯尼院长，对方并不相信报纸上写的警示。
麦肯尼：“米菈修女，这完全是毫无依据的传闻。我是不会为了这个给大主教写信的。”
米菈：“那你该怎么解释在冰冻期还未到的杜尔特兰就已经被霜雪覆盖？”
麦肯尼：“无非是天父想要降下灾祸惩罚那些暴徒罢了。这不会影响到其他地方的人的，不过如果是异教徒和不相信天父的人可就不一定了，天父不会保佑他们的。”
米菈：“这跟天父根本没有关系，这是自然现象，院长先生！”
麦肯尼：“注意你的言辞，米菈修女。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天父的恩赐，他是创造了这世界的神。只要你内心虔诚，天父就会保佑你的。传言无非是传言罢了。”
米菈：“那散布这种传言，会有什么好处吗？”
麦肯尼：“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影响抹黑天父在他的子民心中的形象，一个优秀的神的仆人是不应该被欺骗的。好了，米菈修女，你可以回去了。我是不会因为那个地方的渣滓和这种空穴来风而打扰大主教的，他可是正忙于向天父祈祷呢。”
米菈突然觉得很累，叹了口气：“好吧，院长先生。”
那个地方的渣滓。
人们提起黑区，总是说“那个地方”，说“那些垃圾”，带着傲慢的神色，模仿着神居高临下的怜悯，多不可一世。
可就算是黑区无药可救的罪犯，也一样是人，不是低人一等的动物。
他们不该被理所当然地忽视。
所有不幸的事件在开始时就已经有所征兆了，但同样的是，那个微弱的征兆被完全的忽视。
而米菈相信，征兆已经出现。
为什么人们在灾难过后总会哭天抢地的感谢神明？是感谢降下了这场灾祸的神，还是看着他们苦苦挣扎却袖手旁观的神？
她不清楚。
她想撕碎身上教会的长袍，用十字架砸烂神情漠然的神像。可是还不是时候，有个声音告诉她。
如果院长不肯相信她写信给大主教，那她就自己来。
米菈知道大主教专用的信纸和印章都放在他桌子旁的小抽屉，用来签发教会的文件。她也知道麦肯尼院长每个周五晚上都会偷偷去镇上的小邮箱里拿走私犯的贿赂金，她可以趁那个时候偷溜进院长的房间给大主教写信。
信不出三天就会被送到大主教手上，到那时就可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了吧。
计划开始由零到整地，在她脑海里悄然浮现。
——————
注1：格罗茨，漂浮大陆北部一个擅长酿酒的国家。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黑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