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大陆》_空游

4、瓦尔纳

　　瓦尔纳位于梅热昂斯区以东，被称为“高山之国”。
　　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个国家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它们彼此纵横交错，大部分的城市都建设在裸露的岩石上或山洞里，看似摇摇欲坠实际上却不可思议地保持着平衡。
　　这样奇特的景象都要归功于瓦尔纳人的好手艺。
　　每一个瓦尔纳人都可以自豪地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岩石的后裔，他们普遍精于挖矿和工艺，据说瓦尔纳人的孩子是先学会采矿、再学会说话的。
　　由瓦尔纳人打造出的精美首饰和坚实兵器出口至整个漂浮大陆，甚至有这样的话称赞他们——“不是所有瓦尔纳人都是最好的工匠，但最好的工匠一定出自瓦尔纳。”
　　但如果你因此认为瓦尔纳人都是老实巴交、热爱和平的手艺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值得一提的是，瓦尔纳与它东侧的邻国，森林之国桑德兰森，有着上千年的世仇纠纷，甚至比梅热昂斯区的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矛盾还要深几分。
　　至少在每年一届的漂浮大陆和平会谈上，梅热昂斯区的贵族和平民只是互相看不顺眼，而瓦尔纳和桑德兰森的代表会不顾条例，大打出手。每到开会的日子，其他国家的代表都会犯神经衰弱病，一个个紧张兮兮的。
　　这片大陆上已经没人知道他们互相敌视的具体原因了，但就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绝不能让一个瓦尔纳人和一个桑德兰森人靠近彼此三十尺以内。
　　——会爆炸的。

　　一踏进瓦尔纳的境内，戴维茨就感觉哪里不同了。
　　所经过的土地上，植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减少，越来越多灰色的岩石裸露在空气中，空气也逐渐变得凝重，就连他也不由自主地谨慎起来，紧张地盯着每一块形状各异的岩石，好像随时会有什么野兽从石头后面猛窜出来一样。
　　地势一点点拔高，瓦尔纳的山脉最终矗立在他面前。
　　瓦尔纳的工匠们唯一粗制滥造的活大概就是修他们登山的路。就好像只用了极短的时间，敷衍地草草了事，紧接着又急忙赶回去继续做之前的事了。
　　他们这样不耐烦地对待山路时有充分的理由的——毕竟瓦尔纳的族人只需要徒手就能攀上岩壁，即使赤脚踩在陡峭的山石上也如履平地，修建山路只是为了给那些不习惯走在山上的异族人行个方便。
　　不过，显而易见，即使是这样的小路，对于想通过瓦尔纳国的异族人来说，也够艰难的。
　　戴维茨·斯帕克骑着他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缓缓地沿着长而陡峭的小径蜿蜒上行。
　　风呼啸着吹过路两旁的石楠丛——它们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几种植物。曲折的小路上坑洼不平，他虽然想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住的地方，就算是有个可以藏身的山洞也好，但很明显在这里无法加快前行的速度。
　　黄昏的光低垂下来，太阳涨成了橘红色，懒洋洋地向着山间沉下去，整片天空的颜色从血红渐变成绀青，夜幕在逐渐降临。
　　在月亮的影子变得清晰可辨之前，戴维茨终于找到了可以休息一晚的小山洞。他找来枯枝在洞口一个浅坑里生起一小堆火，那个坑看起来像是曾经采石留下的。
　　他坐在火堆前取暖，摇曳的火光不断跳动着，在岩壁上投下他颤抖的影子。
　　风从岭间隘口吹过，他听着穿过石缝间时发出的呜咽和叹息声，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沉重：自从离开梅热昂斯，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从家里带的干粮即将告罄，明天就得从荒野间寻找食物了。
　　“呜——”
　　戴维茨躺在冰冷坚硬的石块上，半睡半醒间听到了这样低沉而悠长的嗥叫。
　　——狼！
　　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从地上一跃而起，警觉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狼是瓦尔纳山间常见的生物，瓦尔纳人凭借其优秀的脚力和惊人的力量猎杀它们作为战利品，剥下它的皮毛和利齿做成装饰品，狼群见到他们往往闻风而逃。
　　但那是相对于瓦尔纳人而言的，对于常常遭到袭击的异族人来说，狼群是个不小的威胁。
　　猎杀它们？恐怕戴维茨会先一步被撕成碎片。
　　显然今天狼群不是冲他来的。他们像一阵风似的从岩石间掠过，纷纷奔向同一个方向。
　　它们是在攻击什么人吗？
　　想到这里，戴维茨忍不住握紧他的剑，在石块间压低了身子，跟在狼群后面。不多久，他就看到了被围攻的目标。
　　那个少女站在狼群的包围圈里，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即使在黑夜中也显得格外耀眼。她谨慎地挪动着步子，盯着围住自己的狼群，不断地打转想从中找到突破口，然而不幸的是她手里提着的沉重的大号黑色皮箱成了行动的累赘。
　　狼群也很小心翼翼地围攻着猎物，弓着背屈起前腿，向前移动以缩小包围圈。戴维茨相信当包围小到某个程度时，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发起进攻。
　　梅热昂斯人血液里的热情和勇敢，让他无法在看到女性被狼群袭击时悠闲地袖手旁观。戴维茨·斯帕克拔剑出鞘，大喝一声，从藏身的石块后跳出来，冲向了狼群。
　　豁出去了！
　　他闭着眼睛，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呐喊，一边在狼群里胡乱地猛砍。
　　幸运的是狼似乎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住了，心里恐惧着强悍的瓦尔纳人的它们无心恋战，在他的气势面前纷纷四散逃离，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发少女像也惊讶于他的行为，嘴张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你……瓦尔纳人？”
　　“不，来自梅热昂斯，”戴维茨摇摇头，“我叫戴维茨·斯帕克。”
　　“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对梅热昂斯人鲁莽的行为有所了解，叹了口气，简单地介绍自己，“安妮塔。”
　　戴维茨这才注意到对方穿着黑色的宽檐帽和同色的长风衣，但在这样刻意隐蔽的装扮下，是掩盖不住的骄傲与锐气。
　　在漂浮大陆上总是游走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各有各的目的，他意识到面前的少女也属于这样神秘的一部分，就决定不去多问对方的私事为好，于是换了个话题。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再去找能住的地方也不容易。刚好我有个小山洞，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分享。”
　　安妮塔眯起眼睛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能够信任。他毫不胆怯地迎着目光看过去。过了一会儿，少女点了点头。戴维茨提出帮她拎着箱子时，却被拒绝了。
　　回到戴维茨的小山洞时，之前他生起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几点零星的火星还在顽强地跳跃着。
　　他刚想上前拨弄火堆让它们重新燃烧起来，安妮塔就先一步跨上去，用长靴踩灭了最后的火星。
　　“你疯了吗？”戴维茨忍不住出声嚷道——要知道他当时可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点着。
　　“我看你才是疯了。”安妮塔确定最后残留的一点火星也彻底消失，才停下动作，“在瓦尔纳的山上生火，等于告诉所有潜伏在黑暗里的危险生物‘嘿，我在这里，快来吃我’。”
　　“可是所有的动物都怕火……”
　　“在这里它们可不吃那套。黑暗中点火会让你的位置暴露无遗，明显得就像雪地里兔子的脚印一样。当你睡熟的时候它们就会从背后扑上来把你撕碎，傻瓜。”
　　她不客气的语气让戴维茨没法儿反驳。他耸耸肩，安妮塔脸上的表情才逐渐平缓下来。
　　“记住了，斯帕克小子，千万别在瓦尔纳生火。”
　　这次轮到戴维茨皱眉了：她居然叫他“斯帕克小子”，她看起来明明和他一样大。
　　“别这副表情嘛。”安妮塔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个铜制烟斗，熟练地点上，“你要去哪儿？”
　　“布鲁斯韦切利。”
　　“因为决斗？”
　　“你怎么知道？”
　　“我在别的地方见过的梅热昂斯人，十个里有九个是因为决斗。贵族和平民都宁愿斗争到咽气儿也不愿意离开他们的土地。你去布鲁斯要做什么，有打算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我要赚几万个卡苏金币。”
　　“呵……再仔细想想吧。”
　　“你去过那里吗？”
　　“我？我哪儿都去过。”
　　安妮塔眯起眼睛，悠悠地吐出几个烟圈。烟雾钻进他的嗓子眼儿里，弄得他很不舒服。戴维茨把舒服的浅坑留给安妮塔，自己靠在硌人的岩壁上。
　　经过对方巨大的黑色皮箱时，戴维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请原谅……这里面装着什么？”
　　“私人物品。”安妮塔将它往自己的方向踢了踢，朝他勾起下巴，“你有兴趣看看吗？”
　　戴维茨摇摇头。他看得出来对方并不真的想让自己知道。
　　没有生活的黑夜里，他倚着冰冷的岩石，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