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大陆》_空游

13、酒馆和流浪汉

　　布鲁斯韦切利。

　　经过漫长的翻山越岭，戴维茨·斯帕克梦中的海滨之国终于近在眼前了。

　　山坡地坐落着一个小村镇，身穿简单粗布衣服的村民来来往往，赶着他们的猪或者牛羊，一路上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充盈着欢快热闹的活力。

　　碰巧黑夜将至，我们的两位旅行者决定在这个令人愉快的小村镇找家酒馆留宿一晚，明日再出发。

　　马布罗酒馆。

　　挂着这样一块摇摇欲坠的木牌的小酒馆看起来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它窄小昏暗，既不美观也不方便，但这座镇子上的人们以它的窄小昏暗为骄傲。那些新修建的酒馆就在它旁边，明亮又宽敞，但它们修好了又被砸烂拆掉，百年来只有这一家酒馆屹立如初，甚至成为了小镇的标志。

　　人们说，这间马布罗酒馆用不着舒适的桌椅，用不着明亮的阳光，用不着修饰外表，只有马布罗酒馆，谢天谢地，这破破烂烂的小酒馆才是他们心目中最好的酒馆。

　　戴维茨和梅林小心翼翼的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进到马布罗酒馆里去。酒馆老板是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身材和他酒窖里垒起来的酒桶一样敦实，有一副响亮的能穿三条街的嗓门儿，一笑起来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块儿去，把五官都挤没了。

　　酒馆不大的空间里挨挨挤挤的坐着镇上的人们，空气里浮动着他们的笑骂声和葡萄酒的香气。

　　他们要了两杯冰冻葡萄酒；四处都坐满了，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小桌子。

　　脏兮兮的桌面上积满了一个世纪的污渍，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木头纹路，梅林瞪着它们，眉毛能拧出一个疙瘩来，他从帽子里抽出魔杖想念个清洁咒语，却发现已经离开了能供给他魔法力量的桑德兰森，只好作罢，小声咕哝着抱怨了一句“这地方有多少年没有彻底打扫过了”。

　　戴维茨则慢慢喝着他的葡萄酒：这种就是从遥远的格罗茨运来的，在那片一年里只有一个月不被积雪覆盖的土地上，生长着一种神奇的可以在这一个月里结出果实的葡萄“沃伦加”，格罗茨人称之为神赐的礼物。冰冻的沃伦加酿出的葡萄酒里还夹杂着细细的碎冰碴，反倒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口感，大受欢迎。

　　他一边喝酒一边无意识的环视四周：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走进来个矮小单薄的身影，点了杯酒后左右望了望，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嘿，哥们儿，没位置了，介意我坐这里吗？”

　　戴维茨抬头看过去：陌生人只有十三四岁，头发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衣服像是被卷进绞肉机里过一样的破烂，脏得看不出颜色，瘦削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甚至看不出性别，只有一双眼睛明亮的闪着狡黠的光。

　　他点点头，推推梅林让他挪出位置。

　　“谢了，哥们儿。”

　　来人轻快的吹了声口哨，拉开椅子坐下来向后仰，把脚放在桌子上，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腕，鞋子上也是沾满了一层层泥巴，险些撞到梅林的杯子。戴维茨感觉他眉毛都要挑到头发里去了。

　　“你脸色真差，你需要在这地方多待待，让你完全放松。”对方浑然不自知的朝梅林努努嘴，把椅子摇晃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梅林从牙缝儿里一字一句的挤出抗议：“如果你能更有礼貌和教养的话，我相信我会轻松不少的。”

　　“嗨，小子，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身后响起的大嗓门儿来自酒馆老板，把一杯酒放在桌上，“你的‘利斯卡’，维里奥。”

　　“最近生意不错嘛，马布罗老爹。”被称为“维里奥”的少年朝老板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他端起那只比自己的脸还大的玻璃杯，仰头把里面冒着一层白色泡沫的淡黄色液体“咕嘟嘟”的喝下去半杯，然后朝他们眨眨眼睛：“向你道歉，先生。我叫维里奥。”

　　戴维茨握住他伸过来的那只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戴维茨，从梅热昂斯来。这位是桑德兰森的魔法师梅林。”

　　“那些傻乎乎的拿桑德灰鸽当间谍结果总是被一眼就看出来的家伙？”维里奥瞪大了眼睛，拍拍戴维茨的肩膀，“跟他相处一定非常不容易，据说他们都脾气古怪。”

　　戴维茨刚想赞同地点点头，瞥见梅林越来越发青的脸色，急忙转移了话题：“你喝的那是什么？”

　　“利斯卡，格罗茨人的麦芽酒。”维里奥冲他神秘的挤了挤眼睛，“你和你的朋友要到哪里去？”

　　“我要出海，去赚一谷仓的金卡苏；这位梅林先生呢，要去找一种神奇的药材。”

　　“那你们需要向导吗，两位先生？”维里奥热切的揽过他的肩膀，推销起自己来，“我可是漂浮大陆的万事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所有的秘密通道，地下据点，埋宝贝的山洞。可以带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最重要的是收费合理，怎么样，先生们？”

　　戴维茨有些心动了——找个本地的向导可以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他询问的看向梅林，却刚好对上一双阴沉的眼睛：“我不同意。高贵的桑德兰森人不需要向导。”

　　又来了，这种桑德兰森式思维方式。

　　戴维茨无奈的摊开双手：“伟大的魔法师先生，你瞧，有向导的话可以很快找到你需要的药材，有了药材才能回去救你的未婚妻。”

　　梅林的声音还是充满敌意，瞪着维里奥：“我不喜欢他，一脸招摇撞骗的小鬼的样子，无法信任。”

　　“喂喂先生，我听到了喔？你这样说我会很难过的。”维里奥的声音倒是没有半点难过的感觉，“真的不需要一个可靠的向导吗？只要五个卡苏，童叟无欺哦。”

　　戴维茨的心向下一沉：他没有五个卡苏，付不起向导的雇佣金。

　　那边的梅林冷哼一声，硬邦邦的扔下一句“不需要，我自己也能找到草药”就一言不发地喝起了自己的葡萄酒。

　　戴维茨叹了口气，陷入沉默。

　　“真遗憾啊，不过布鲁斯韦切利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喔。”维里奥一口饮进杯子里剩下的液体，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那么祝你们好运了。不过如果要改变主意的话，直到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都在这里等你们。”

　　。

　　那天晚上戴维茨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了主意。

　　梅林已经睡熟了；他偷偷从魔法师的袍子里拿走了对方的钱包，凑足五个卡苏，就急匆匆的下楼去找维里奥。

　　穿过酒馆里那些睡得东倒西歪的人，戴维茨在壁炉边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打瞌睡的少年，跳动的火光映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他推醒了维里奥：“喏，给你的报酬。”

　　维里奥看到他摊开的手掌里五个闪闪发光的金币，立刻清醒过来，眼睛也开始闪闪发光：“得嘞，包您满意，先生。我在港口认识不少优秀的渔夫，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第二天清晨准备动身时，看到维里奥的梅林果不其然的露出不满的神色：“这小鬼怎么也在这里？”

　　“我这个小鬼可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很多喔。”维里奥朝他吐吐舌头，假装没听到他语气里的厌恶，“那只肥兔子是你的吗，先生？运气很好嘛，路上没有食物的话烤来吃一定味道不错。”
　　说完还赞叹的吹了声口哨。

　　戴维茨心说这下不好，就看到梅林愤怒地把兔子拉比塞回帽子里，大步流星的走开了，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再和维里奥说话。

　　他无奈的朝维里奥耸耸肩，跟在梅林后面出发了。

　　……

　　“……那么，维里奥，你从哪儿来？”

　　“我？我不知道。”维里奥挠了挠鼻子，“我从生下来就四处流浪了，谁也说不清我属于哪儿。硬要说的话，我是被放在布鲁斯一个港口的篮子里而被捡到的，所以没准儿是从外面的世界漂来的呢。”他把双手垫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这一路上戴维茨已经习惯了这家伙的信口胡诌：“真厉害，那你一定到过很多地方。”

　　维里奥则换上得意洋洋的表情：“这你可说对了，我到过冰雪覆盖的格罗茨，也见过亚历山大炙热的沙漠。”

　　戴维茨：“亚历山大真的遍地黄金吗？”

　　维里奥：“是啊，不过黄金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拿去交换必需的食物和水。国王因为‘每天要看那群外国吝啬佬的脸色’，气得要死，正忙着研发在沙漠里能生长的小麦呢。”

　　戴维茨轻轻叹了口气。

　　维里奥继续道：“你听过一只亚历山大老鼠、一只格罗茨老鼠和一只布鲁斯老鼠同时走进酒吧的笑话吗？——喂，前面的那位先生，你怎么走的那么急？是森林着火了吗？”

　　戴维茨抬头一看，梅林已经跟他们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维里奥把人惹毛的能力简直和他闲扯的能力一样强，明知道对方不想理他还要故意去招惹几句，他看到梅林的后背僵硬了一下，随即步子迈得更大了。

　　“梅林先生？梅林先生？你的兔子掉下来了哦？”维里奥拉长了声音喊。

　　果然那只白胖的兔子已经从梅林的帽子里掉了下来，正一蹦一跳的想努力追赶它的主人。

　　维里奥摊开双手，转向戴维茨：“走在像现在这样的乡下小道上，请一定要注意脚下的路，斯帕克先生。因为在这里村民们经常会布下陷阱抓那些偷鸡的黄鼠狼，如果不谨慎的话——”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走在前面的梅林消失了。

　　“——就会像他那样。”维里奥慢条斯理的把后半句补完。

　　已经掉进黄鼠狼陷阱里的梅林抬头向上看去，看到头顶那片天空上探出来一个笑嘻嘻的脑袋：“需要帮忙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