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如玉》夏季青池

32、身世

　　素绾微微一笑，她虽不是惊艳的美人，但身上透出的那股淡雅的气息也让她的笑容拥有了恬淡的韵味。

　　“阿陆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陆是她母亲的姓氏，她没有名字，所以叫她作阿陆。”

　　“那阿陆的母亲在哪呢？昨晚没有看见她的家人啊？”

　　素绾略停了停，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

　　“夫人还不知道阿陆的事吧？”

　　素绾说话总是和和缓缓的，像山间的细流无争无执地慢慢前行，也让人觉得不论向她问什么问题都可以。

　　“只听说过她爱花成癖的事，她家里的事倒不大清楚。我瞧王爷对她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这时那位去泡茶的花使女正好捧着茶具来到，素绾接过茶具，亲自泡起来。

　　一个竹制的茶盒里装着晒干的玫瑰花，盖子一打开，玫瑰花的香味就散开来。素绾真是名副其实的花大人，这个院子里举目所见都是和花有关的东西。

　　“请夫人喝杯茶慢慢听吧。”

　　泡上茶后，素绾才把她所知道的关于阿陆身世的事情慢慢道来。

　　“我进府的时候阿陆就在府里了，阿陆的事我也是听跟王爷一同从宫里出来的人讲的。他们说阿陆的母亲是王爷的奶娘，她进宫作奶娘的时候阿陆已经一岁了，因为家里没有别的亲人可以照顾阿陆，所以扶阳夫人便让奶娘将阿陆带进宫来养。”从那时候开始，阿陆就一直住在扶阳宫里。承平二十二年的时候，娘娘病殁，奶娘和阿陆仍旧留在扶阳宫里。但是没过两年，奶娘也离世了，只留下阿陆一女。后来王爷从宫里搬出来，也把阿陆带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来，阿陆和煊君还是一起长大的，阿陆的母亲又是煊君的半个母亲，从情感上说就像是姐弟了，难怪煊君对她格外包容和关心。刚才素绾说到承平二十二年的时候扶阳夫人病逝，这使我不禁想起静妃关于这件事的小道消息。她说有老宫人讲说扶阳夫人并非病逝而是自缢而亡的，真相到底是怎样呢？

　　“昨晚的事，阿陆说了吗？”我换过话题。

　　“今早王爷来问过她，她只不说，嘴里不住念叨着‘漂亮花’，想是她看到了什么新奇的花种。”

　　阿陆耳力很好，素绾提了一句“漂亮花”，她听到后立刻跑了过来，嘴里高叫着“漂亮花漂亮花”！她跑到我跟前，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的秋海棠往头上簪。

　　“夫人夫人，我看到了好漂亮的花”！她天真地说着，把素绾杯里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又道“好香好香”！她毫无心机，行为举止就像尚未懂得人世的孩童，因为知道她不是故意为之，所以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她憨态可爱。

　　“那是什么花呢？”我笑着问她，素绾将茶杯添满，阿陆又抢着要拿，素绾拦住她，“小心烫着”。

　　“不知道！”

　　因为素绾没有立时给她喝茶，她便马上撅起嘴来，很不高兴地回答了我的话。

　　“你昨天晚上去摘了人家的花是不是？”素绾试着问。

　　“不跟你们说！”

　　她也不喝茶就跑掉了，素绾笑起来，“阿陆也知羞的”。

　　我同意素绾的说法。不懂人世的孩童并不是对世间毫无反应的，有人对他们露出笑脸他们也会开心，有人阴沉着脸大声喝骂他们也会战栗恐惧，而那些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就是让他们觉得羞愧的事情。阿陆已经二十一岁，喜怒哀乐是人天生的感受，是不需要后来学习的。

　　素绾比我要大一岁，我十八，她十九。但是我觉得素绾要比我稳重得多。我们都经历过家庭巨变，去年一年对我来说像恶梦，并且是剜了现实一刀的恶梦，因为我永远地失去了母亲。素绾在更小的年纪里则经历的比我更加惨烈，她十四岁上亲人们就或者流放或者死亡地离开了，从一个官家小姐沦落为别人的奴婢，倘若是我，还能够有素绾这样的心性吗？她端庄淡雅，最重要的是，看不到谄媚别人的奴性。

　　谄媚是一种讨好，讨好有时则是因为自卑，她本来就优越，那何用去讨好别人呢？

　　素绾还有一个妹妹，她的妹妹被一个女人买走了。不知那女人买了她去做什么了？如果能够找到她，素绾就有亲人了。

　　除了经历相似，性格相投外，我和素绾谈得来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也喜欢诗书。

　　女孩子喜欢诗书是件奢侈的事情。虽然人们会用“知书达理”来形容女子端庄贤淑，但是打心眼里男人是不喜欢女子读太多书的。大到一个家族，小的一户门楣，把持家政总大权的都是男人，男人如果不愿意不喜欢家里的女人学诗学书，那家里的女人即使再想读书再有天赋也没有用。不会问为什么的人就像仆人，而夫人小姐就是高贵的仆人，男人骂她们一句“头发长见识短”，她们就没有话好回复了。

　　父亲很喜欢在晴雨堂上和母亲共赏一首新得来的诗，他们赏诗的时候完全不像夫妻，倒像是朋友。父亲说哪一句写得好，母亲不赞成，两人就会互相说服，有时候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得出定论。

　　皇后是崔柱国大将军的妹妹，出身于将门世家，大约是她当姑娘的时候正值两朝交替的动荡时期，又加上是武将门庭的原因，皇后对诗文不大懂得，我觉得这也是父亲回家以后不常与她待在一处的一个原因。

　　静妃的父亲原是御史，虽然她看起来完全没有“知书达理”的气息，比皇后更像没有读过书的人，但是不能否认，她是学过的。因为有几次父亲考问我和茜浓背诗，茜浓背错的她都能纠正过来。只是语气仍然是那样尖利，好好一句诗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完全就像唱戏一样，而且唱的还是“秦香莲怒斥陈世美”那要费力气的戏。

　　门第高的家庭培养女孩子读书最主要的目的是区别贵与贱。皇族与王族就更不用说了。

　　父亲是希望家里的女孩子都能读书的。从福蘅大姐开始，家里的女孩子到了八岁就开始延请先生来教授诗书。首要学的是女四书，即《女诫》，《女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其次才到《诗经》和其他的典籍。

　　其实在八岁以前我就已经学完了女四书，由我的娘亲亲自教授。她认为她自己只是一个知府家的小姐都要学习那么多的书籍，我作为瑞王府的姑娘，她唯一的孩子，必须要学得更多才能匹配得上我的身份。所以从我开始学说话，她便开始教我读书认字。

　　不知道为什么静妃没有跟我母亲一样的想法。在先生进府之前，茜浓只学过一点《女论语》，我想多半还是静妃常常拿出来教训她的时候学会的。以至于后来我们两人要一起读书的时候发现先生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教什么才是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学过的。所以父亲又为我请了另外一个先生来到画园给我讲课，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老师其实是名震文坛的博文阁大学士。

　　自古以来喜欢梅花的女子应该不在少数，素绾也是其中的一个，偏巧她的气质又和梅花很像。元代曾经有《梅花百咏》诗集，里面共有百首咏梅花的诗。素绾就把这百首诗用蝇头小楷都抄录出来，挂在她居住之处的正屋上，那个屋子就取名为“百梅堂”。

　　“喜欢梅花的人多爱其傲骨，冰雪非但不能使它凋落，反而更加衬托了它的骨气和芳姿。不知道素绾你喜欢梅花，是否也是这个原因？”

　　我抬头边欣赏墙上的《梅花百咏》边问她。

　　素绾用指尖轻轻触碰那洁白的宣纸，似在神游。

　　“孤芳自赏最可怜，可怜所以可爱。”她答。

　　我有些诧异，素绾爱梅，竟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可怜。秋天被称为肃杀的季节，但是总还有果实可以看见，到了冬天，那真是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寂寥。不知道哪一场大雪过后梅花就会悄悄盛开，有的在院子里，有的在断桥边。

　　“梅有冬梅，亦有春梅。冬梅别有一番寒彻骨的凄楚，春梅则自有迎春的俏丽。我瞧着这百首上的意境都不如那一首的好。”

　　看到素绾略有些神伤的样子，我于是用轻快的口气说到。

　　“敢问夫人说的是哪一首？”

　　“唐朝玄宗皇帝的《春日出苑游瞩》里的两句，‘梅花百树障去路，垂柳千条暗回津’。一树一树的梅花层层叠叠的把路径遮断，渡口的柳树垂下嫩绿的枝条，绿树红花，这样的春意岂不是美得很吗？”

　　素绾淡淡一笑。

　　从百梅堂出来，我的心被一层淡淡的忧愁所蒙住。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阿陆，也许是因为素绾。

　　那天晚上煊君仍旧在卢氏那边休息。我一个人躺在宽阔的床铺上，看着月亮爬上窗台，烛光渐渐模糊，就像未嫁时那样。

　　我以为我就要这样一辈子独守空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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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昨晚八点到今晚八点间收藏数没过20，按照游戏规则不用加更一章。但突然手一抖就双更了，嘻嘻。谢谢大家来捧场。
明天到周四，互动继续进行。当日晚八点更新后到次日八点间收藏数超过20的次日晚八点加更一章。
本章提示：请注意提到的“崔柱国”一角，他、皇后、崔元镇同出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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