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如玉》夏季青池

10、落难

　　“你阿爹不造反，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二夫人指着园门口的守卫泪眼连连的说，十分可怜无辜的样子，门口的守卫见王爷的次夫人这般样子都笑了起来。我听了这话很生气，且不说外人诬陷父亲，现在是父亲的枕边人都不分青红皂白的说话，这让下人们怎么想呢！

　　“二娘，阿爹这样的年纪还要为了大通朝出生入死，外人不懂就罢了，你如何也说这种冤死人的话！”我忍不住回敬她，这个妇人果然是连一点气节都没有的。

　　“啊呀！三姑娘你吼我做什么？”二夫人从地上爬起来朝我大哭大叫，“你小狐媚有本事就去勾引他们啊？你让他们把园门打开才算你厉害，吼我有什么用？”她越哭越大声，我却气得发抖。她把我母亲逼死了还不够，现在连我也这样骂，想到母亲的死，我实在无法再容忍下去。

　　“今日要死便死在一处，我不会再叫你一声二娘！”我气得大喊。

　　“汴姬！”茜浓瞪了我一眼，显然是对我对她母亲这态度不满。她扶着她母亲，好一副回护的样子。我也是有母亲的，可是已经教她们逼死了！二夫人明明平日里作威作福，此刻却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博她女儿的同情，真叫我恶心！我理也不理会茜浓的眼神，把头转向一边找了个地方自己坐下。自从母亲去世，我隐忍了几个月的愤恨终于得以稍稍释放。此刻，我竟有些感谢这些将王府包围的羽林军，如果不是羽林军将我们圈在这个平等的环境里，我永远只能处于被俯视不能开口反抗的地位。

　　老老少少的女仆们只是干看着我们争吵而不插手，现在大家都是性命未知，谁还顾得上谁是主谁是仆呢？只有一个老仆人默默走到二夫人身边，宽解她道，“三姑娘年纪小，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心里害怕才说话失了分寸，您莫往心里想。”二夫人又嚎起来，“她还小哩？长大了要吃人哇！”我哼了一声，却不再应她。茜浓看了我一眼，低声劝她母亲，“娘，别说了罢，外面的人看笑话呢。”

　　羽林军饶有趣味地看我们争吵，见我们消停下来，没意思地撇撇嘴自己讲话去了。这些只晓得拿刀杀人吓人的武夫，我向来讨厌他们的粗鲁，这也是我为什么绝不愿意嫁到崔家的原因。

　　直到夜幕降临，惊惶和喧闹了一天的王府才安静了下来。羽林军死死守住园门，其实他们大可不必，这一园子老幼女人能干什么呢？黑洞洞的夜笼罩在园子上空，没有灯火，只有夏季满天的繁星。没有人给我们送任何食物，大家都饿得不想说话，年纪大的比年纪轻的能够挨饿也能够挨苦。老妈子们坐在一处，偶尔还能听到她们说两句家里的闲话，年纪稍轻的丫头们则互相靠着，一会抹一回眼泪。

　　二夫人这时也闹得够了，有气无力地倒在茜浓怀里竟然睡了过去，茜浓则睁着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也不说话。我傍着那个劝慰过二夫人的老妈子坐下，自从母亲去世，我就变得勇敢很多。以前我怕黑，怕鬼怪，现在却都不怕了。如果死亡可以让我再次见到这世上最疼惜我的母亲，那么死亡又有什么可怕呢？我没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以留恋，没有东王煊君那样的未婚夫可以期待，所以我不怕死，茜浓怕。

　　想到这里，我的胆子又大了几分，并且有些高兴起来。我紧紧抓住老妈子的手臂并靠在她身上，看看夜空，那繁星点点是多么美呵！

　　老妈子有些讶异，其他老女仆也看了过来。

　　“阿婆，我靠在你身上睡个觉好不好？”我仰起头带着笑意问她。老妈子的神情颇为不解，但是和切地点了头。她将自己的褐色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对我道，“姑娘睡在这上面罢，地上不干净。”

　　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就含起泪来。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我顺势倒在那铺开的衣服上，将头枕在老妈子的双腿上。我虽然是王府家的三姑娘，名分上是尊贵的娇小姐，但是自小爱我的人并不多，母亲离世父亲远征后就更加没有人愿意多与我说一句话。我成日里穿着两件丫环一般的换洗衣物，恬不知耻地与茜浓住在一屋，再也没有人挂心我的寒暖饥饱。我想母亲时就跑到松林里去哭，从高高在上的王妃到身份低微的丫环小厮，没有人不知道我是谁，却也没有人对我说过一句关怀的话。这个老妈子在这个时候，竟然愿意将她的衣服铺到地上给我睡觉，我觉得开心极了。

　　我蜷缩在展开的衣服上慢慢睡去，惊惶的处境并没有让我做恶梦，我什么人也没梦到，只梦到一丛一丛翠直的竹子在风里摇曳。

　　直到一阵粗暴的喊声把我惊醒。

　　负责把守的五六个士兵举着火把大喊着踢向我们，园里顿时哭叫声响成一片。火把红彤彤的光从我们每个人脸上扫过，照在哭得泪眼汪汪的女孩儿脸上，他们故意把火把凑近她们的脸并大声喝令，使得女孩们吓得惨白颤抖。武夫们边恐吓边大笑，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夜里，这些粗壮粗俗的男人利用他们手中的武器逼迫一群手无寸铁的女人，眼看着她们惊惧战栗然后开怀大笑，真是可恨啊！

　　我把脸迎向他们的火把，怒目瞪着他们。

　　“瞧这丫头！”将火把照在我脸上的士兵不屑地笑着对其他几个说，“还真不怕呵！”

　　他突然把腰间的长剑拔出来，唰的一声，整个园子都安静了下来。他用剑尖指着我的鼻头，其余几个也围了上来。解衣给我睡觉的老妈子扯了扯我的衣角，我不为所动，你父亲是战场上的将军，我身为他的女儿，岂能受这些小兵小将的侮辱！

　　“臭丫头，信不信我把你的鼻子剜出来！”他扬起剑厉声对我说。我不答话，也不低头。我不想跟这样的人逞口舌讲道理，但也不会向他们服软。

　　“嘿，”他转向其他士兵，“她还真不怕死！”他大笑，突然飞起一脚朝我的肚子踢来。一霎那间，我整个人往后飞了起来，重重地跌在一个大水缸背上，后脑勺嗙的一声撞在厚实的陶壁上。我的肚子像吃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前腹巨疼到后背脊柱。女人们尖叫起来，但很快被喝令停止了。我的头被撞得迷迷糊糊，那些红亮亮的火光晃得我恶心头痛，我两耳嗡鸣，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接近了死亡的世界，幽冥的，混乱的没有人声的世界。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我半迷糊半清醒地躺在那口承接了我的水缸旁边，我觉得自己手脚冰冷，腹痛难忍。我看向园门，等着母亲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将我接离这个世界。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我隐约觉得，也许我还不该死。

　　直到后半夜，守卫的士兵倦了松懈了，才有两个人来到我身边。一个是那脱衣服给我的老妈子，另一个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小丫头。老妈子将我的身子扶起靠在缸背上，她轻轻揉我的腹部，我痛得叫起来。

　　“嘘……”小丫头连忙向园门口张望，“好婶婶您轻点手，别叫他们听见了。”那时我已渐渐清醒，知道她们的好意，于是咬着嘴唇不出声。

　　“姑娘，我轻轻揉，今晚疼，天亮就好了。”老妈子低声说，我点了点头，额头上却汗如雨下。
　　到天亮的时候，晚上前来恐吓的几个士兵又出现在园里。女孩老妈子们一见了他们就害怕，全都哆嗦在一处埋着脑袋。照顾了我一晚的小丫头也赶紧离开我的身边，只有那经历了世事的老妈子还扶着我的手臂。我朝茜浓和二夫人看去，她们坐在人群的最后面，难以被人看到的地方。二夫人想要便溺却又嫌弃杂物室里的木桶太脏。我本以为我跟茜浓多少有些姐妹的情分在内，可是昨晚我几乎被人踢死而茜浓连走近也没走近我。我长舒一口气，望着屋檐那射下的日光，夏日的露水很快就消逝了，园子的一切都分明地呈现在眼前。

　　“哟呵，臭丫头还活着呢？”昨晚上踢我的士兵晃到我跟前，笑着说。

　　我白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可他竟然又转到我跟前，并且蹲下身子逼近我的脸。他紧紧盯着我，我哼了一声，又把脸转到另一边。这一次，他又笑了，不过笑声和原来却不同。

　　“你是哪家的女孩？”他问，语气和先前喝叱人的时候截然不同，竟然和气了很多。

　　我看也不会多看这样的人一眼，更不用说跟他讲话。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不停地打转，我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他要踢就踢好了。

　　“老婆子，你滚开！”他一把将坐在我身边的老妈子扯到一边，把长剑放到地上，自己挨着我。我捂着疼痛的腹部站起来走到别的地方，嫌他碰脏了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