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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驾崩 ...

  •   老妈子边骂边七手八脚地来扯我头上的花饰,这个老女人虽然身材很矮,但急起来一踮脚也把我头上的绒花拔走了。我正要开口呵斥这无法无天的奴才时,又有一个老妈子抱着一团东西急急忙忙赶了进来。

      “你还干什么呢!姑娘们年纪小不懂事,你活了这么老也跟着闹是做什么。下边忙得不可开交,焕大爷赶着进宫,烽二爷刚把这衣服领过来。还不快给姑娘们换上!”这个老妈子我认得,她是管家刘英的婆娘,姓金。

      金氏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先来的老妈子怀里,边塞边嘱咐,“立马换了,别让督察的抓住。”她说完又急匆匆转身出去,院里此时已经闹成了一团,男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灯光火光一并亮了起来。

      “还愣着做甚?快把外边花里胡哨的衣服褪了!”剩下的老妈子疾声对我和茜浓说。

      我这才发现她怀里塞的,是白色的丧服。

      “是谁死了?”我急急地问,脑子里禁不住闪过父亲的影子,心里顿时紧成了一团。

      “莫乱说话!不许提这个字!”老妈子大声地呵斥我,把一件丧服扔到我身上,茜浓已经把她为王妃祝寿所穿红色锦衣脱下,正在套一件暗绿色的外套。刚刚扣好纽扣,老妈子就把丧服往她身上一套,扎紧了腰带。

      府里并没有哭天抢地的声音,我据此推测有事的人不是父亲。丧服这东西,虽然不吉祥,但是大户人家都会有后备。家有丧事而不着丧服,那才是最不成体统的。

      那老妈子紧赶着出去以后,茜浓才小声告诉我,皇上驾崩了。仅仅是转眼之间,众人为了给王妃祝寿特意穿得喜庆的衣裳全部换成了白惨惨的丧服。整个晚上王府都在混乱中度过,奴才们忙着替换灯笼,摘下一切鲜艳的东西。男人女人再度在深夜里把画园变成了嘈杂没有秩序的地方。二夫人尖声利气地指挥来指挥去,她不停地呵骂奴才们笨手笨脚,直到声音沙哑了才停止。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这哄乱的场面,想到王妃的寿宴从红色变成了白色,心里竟很高兴。但我不敢表露出来,这个时候任何喜悦都是大逆不道的。

      这是我人生中经历的第二次皇帝驾崩,上一次仅仅在七年前,我还不到八岁。那一次服丧的事我已记得不很清楚了,只记得那满眼单调的白色。早先传说今上病重的事原来都是真的,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后宫美人真是可怕,才这么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今上的命都吸尽了。接下来的二十七天里,我们都要为大行皇帝服丧,这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除了改穿一身丧服,其余没有不同。然而对于茜浓,情况就不同了吧?

      今上驾崩,按照宣帝爷遗旨,应该是东王煊君继位。东王,那个传说每见一次又会觉得更加俊美的男子,我这辈子是没有缘分得见一面了吧?而茜浓她,以后将可以朝夕对着这张举世无双的脸,成为他的妻子、皇后,陪伴他一辈子。我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院里乱糟糟的景象再度使我心烦起来。

      次日,阳光大好,天公全然没有一点为大行皇帝悲痛的意思。暮春的庭院,荼蘼爬满了禽语园边的架子,牵牛花也卷曲向上,假山下的牡丹花正在酝酿花苞,莲花池已经显出它青碧色的神韵来。母亲虽然不在,花草却不会因此紊乱自己的季节,物是人非就是这样的感慨吧?

      整个园子处在生机勃发的状态下,新柳上的黄莺欢快地鸣叫。唯一与这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檐角下悬挂的白色灯笼和所有人身上包扎的白色丧服。院里不时有人穿行而过,但并没有一点人声,连二夫人也禁了口。

      我坐在凉亭上,看到她一脸怒气走出望南楼,刚要张口呵斥身边的奴才又立马闭了嘴。听说东园那边有个小丫头因为穿了一件袖口滚红边的衣裳,已经给王妃杖责赶出王府了。王府里是这样,王府外必定更加惨淡。皇帝是天子,他一旦归西,全国都要为他服丧。在服丧的一个月里,民间所有消遣打发的事都要停止。这一个诺大繁庶的京城,一夜之间商户紧闭门面冷清,沉浸在昏死的气氛里。我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只能在这暮春的园子里学着母亲的样子拾捡香花,将它们晒干制成香袋,以求这些美丽而脆弱的精灵在嗅觉中延长它们的生命。

      两天后,皇宫里传出告谕,大行皇帝的嗣皇子于大行皇帝灵前即位,改元长寿。嗣皇子是大行皇帝的太子,按理应该是煊君即位之后才轮到他做皇帝,可是现在他已经坐上了龙椅,成了新帝。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大臣们没有遵照宣帝的遗旨扶持煊君?煊君现在是怎么样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画园陷入了奇怪的处境。没有任何关于父亲的消息传进来,有时一整天也听不到一点人说话的声音。我知道二夫人为了煊君没能即位的事心中恼怒,但是这种事情只能放在心里决不能说出口。茜浓也不再跟我说话,可能是因为她母亲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煊君的原因。她套着白色的丧服,本来显得更加白净温婉,可是那脸蛋儿却带着些许幽怨,破坏了这美丽的感觉。

      没有人再来理会我。时间伴随着初夏慢慢流走,我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一些。对着莲花池清净的池水,我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蛋儿。虽然自己夸赞自己的脸蛋生得精致是一件为人不齿的事情,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关注我,没有人会说我的一点儿好话,我只能自己安抚自己,自己对自己说话。我的眼睛很像母亲的眼睛,但比她的更大更。母亲的唇尚需含一含唇脂才显出红色,我的唇却是不点自红的,那颜色就像春日里的桃花,连我自己都觉得看着舒服。我摸摸自己的脸颊,一条不讨巧的鲤鱼正好这时从面前游过,把水面弄得涟漪层层,我那本是鹅蛋形的脸就这样被扭曲得丑陋不堪。

      离开池水边,我跑到望南楼上眺望。以前母亲就经常倚靠着栏杆向南远眺,她的目光充满思念和惆怅,落日的余晖照在她的身躯上,母亲是那样温柔。现在的我虽然站在与母亲相同的位置,然而却不是眺望江南,我在等父亲的军队回来。冬天过去,春天也走了,阿爹怎么还不回来啊?从那天开始,每到傍晚我便在望南楼上远望,二夫人为了煊君没能登基的事气恼,有时把气撒在我身上,可是我不在意。我跟母亲在同样的地方等待,她等待着梦回故乡,我等待着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归来。

      这种单调惆怅日子直到两个月后的某天才发生了改变。那一天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面临死亡,十分突然又十分粗暴。

      羽林军将王府团团包裹起来,大哥靖焕和二哥靖烽在羽林军抵达前的一刻从后门逃走,整个王府就只剩下女眷。羽林军的统领配着盔甲执着长剑,威风凛凛地跨进王府的大门。昔日门户威重的瑞王府,前来拜访的人都要在大门口跪拜行礼的地方,此时毫无尊严任人在门槛上践踏。王妃出面呵斥,她带着那个从娘家跟来的老奴,这两个年届六十的女人,在身着坚硬军服的兵人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王妃是见过阵仗的人,她是抚远大将军的妹妹,将门家庭里出来的女人,面对戎装有一种别人没有的镇定。尽管我深恨这个女人,然而也不得不承认,在那样危急的关头她挺身而出确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刘将军,王爷在前线平乱,为了国家鞠躬尽瘁,你带着羽林军闯进王府来,是什么意思?”

      王妃冷脸喝问羽林军统领,我们所有女眷此时都已经给赶到了庭院里聚成一团。

      “鞠躬尽瘁?”刘统领大笑起来,猛然间脸色一横,怒声道,“靖濬和崔柱国大逆不道,举旗造反了!”

      王妃愕然。

      “绝不可能的事!王爷自幼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为了国家身披刀剑,绝无造反之理!”王妃力争,但是毫无用处,刘统领不再多说,喝令他的士兵将我们赶到后院。除了王妃独自圈禁在一个房间,其余人不论身份贵贱,都关在后院堆放杂物的一个小园子里。

      二夫人跑到园门口去哭闹,结果给副统领拿一把大刀恐吓一阵,吓得鞋也不要就往回跑。茜浓觉得丢人,把二夫人拉到一边角落去坐。丫头老妈子们安静了一小会后,开始陆续哭诉起来。我不相信父亲举旗造反的话,他要是造反早该在七年前宣帝驾崩的时候就造反了,何必等到现在满头白发呢?

      “茜浓,不知道你外公会不会救咱们啊?要是你外公铁了心肠不管咱们,这次真是没命了!”二夫人拉着茜浓的手哭叫。茜浓急得流泪,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本来就令她难以接受,更何况母亲就是这副样子,她只得安抚道,“阿爹不会造反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早上,元气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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