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生》沈青樾

3、姐妹情

　　白日渐短，万物凋敝，只余几片顽强的枯叶悬于枝头，在风中瑟瑟。
　　幽长的宫道上，含章宫莞嫔娘娘的轿子正向前徐行至钟粹宫门口。阿宛从轿里出来，半年来她隔几日便会来这一次，抬首见钟粹宫牌匾上积的灰一日日变厚，跨过门槛，宫内仅有一婢女在打扫枯叶，扫帚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庞大的钟粹宫中凝结成永恒。
　　红袖听到脚步声，瞧见来人，搁下扫帚行礼，一切仪度如旧，丝毫不见窘迫。这就是钟粹宫，这才是如妃娘娘该有的风华，阿宛抬手道：“免礼，你家主子可还好？”
　　闻此语，红袖眼眶微红，勉强道：“主子还不是老样子，人情冷暖，如今也就娘娘您还惦记着。”说罢，引阿宛至屋内。
　　屋内没有烧炭，冷意凄然，如妃在桌案边背门而坐，着一袭素色长裙，散着发。门外吹来一阵冷风，撩乱了发。阿宛没由来感觉心中一颤，裹紧披风，吩咐婢女去生一盆炭，泡一壶热茶，她几步上前，笑语道：“天寒地冻的，姐姐怎么也不关窗？”亲自关了窗，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如妃身上，便在她对面坐了。
　　阿宛没有见到昔日那个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如妃，眼前这女子恬静淡然，鸦睫垂下淡淡的阴影，绝美而瘦削的脸庞带着病态的苍白。她喉中一涩，取过妆台上的梳子替她理着发，玉指穿梭于青丝间，阿宛面上温柔：“姐姐，你知道吗？前儿个御花园的红梅开了，一朵朵红艳灼灼，就如去岁我入宫时一般。”欢愉蔓延上双眸，阿宛利落挽着发，“彼时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就觉得姐姐生的可真好看，比那红梅还要艳丽几分。我就想，有姐姐珠玉在前，我等入宫可还有意义？如今，我还是这么想。”
　　如妃的眸很静，似古井无波，阿宛替她梳好了发，寻来面镜子递送至如妃面前：“姐姐如今依旧很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了些。”她打理着胭脂，怅然道，“即便是怀着皇子那会，姐姐也是极美的，相较之下，同时有孕的宸妃便黯然无光了。”
　　镜中人眉目精致如画，唇上点了胭脂有几分生气，如妃死寂的眼里好似有了几分动静，她的手轻轻抚上脸颊，喃喃开口：“……孩子？”
　　“是呢，姐姐你听。”阿宛面上笑意浅浅，屋内寂静，风中好似传来若有若无的笙歌，“昨儿个摇光宫那位生了，是个皇子。自先皇后难产过世，姐姐小产，宸妃这个孩子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个皇子，陛下大喜，下令摇光宫摆宴三日，一个月后还要为小皇子大办满月宴，如今摇光宫的贺礼……可都堆不下了。”话到最后，眼中渐染悲色。
　　如妃眼睫微微一颤，乖顺坐在椅上，偏头瞧她，忽伸手抱住她，阿宛一怔，抬手轻抚她的发，眼眶渐红：“每每见她都想到姐姐那个孩子，若是……瞧我都在说些什么，姐姐你已经疯了，已经疯了啊。”她的目光落在窗外，视线绵长，仿佛穿过了亭台楼阁，见到那摇光宫的热闹盛景。
　　桌案上的香升起袅袅白烟，燃尽的半截落在炉中，点的是如妃最爱的香，即便疯了也从未中断。香快燃尽，阿宛清冷的声线才在屋内响起：“姐姐你小产之后，我去寻了平日照料姐姐的太医，他被问罪，打个半死，却捡了一条命回来。一班人中只有一抓药的宫人最惨，据说是在酷刑中没挺过来，去了。说来这宫人倒与那宸妃还有些牵扯呢，这宸妃倒也真是命硬，当时我们日日厌她，却只报复到一个远亲。”
　　如妃藏在袖中的手微僵，她靠在阿宛的怀里，阖上了眸子，好似已沉沉睡去。阿宛垂眸，伸手轻拍她的背，不再多言，浅浅哼着哄人入睡的小调，静谧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