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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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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赵羽一直相信,自己是不应该存在的。自己的存在,一直提醒着父亲与母亲他们曾经的荒谬。
他们是在战场上相识的。他的母亲不同于其他皇室中女子的软弱,她的兵法武艺不输于男子。可她,却在战场上爱上了敌国的将军。
或许那也不算是爱,只是她第一次看见了一个那么纯粹的人,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楚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个将军,他有自己坚定的判断依据。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过这种纯粹了。
他也喜欢上了她,那个唯一可以与自己比肩的女子。
于是,冉安向皇兄请辞,软硬皆施,带着零星的小东西,离开了齐国。
赵毅回国后只说在战时爱上了齐国的女子,司马浩天下旨赐婚,并不知冉安真实身份。同年,齐国传出消息,长公主冉安病亡。
这是赵毅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欺君。从此,冉安便叫做齐俪,反过来读便是离齐。
她怀上小羽之后,便被赵毅软禁。生下小羽后,她身子大伤,被赵毅以静养之名软禁在府内,直至五年后离世。
她不曾抱怨过,因为她很早就知道,赵毅不会容许任何对楚国不利的人和事存在。两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终究并非不顾一切的爱恋。
赵羽无法纯粹,父精母血,他夹在齐楚两国之间,永远也逃不过不孝不义的罪名。
他父母间的事虽说是秘密,但若是细究,那一年太多的巧合,猜测起来并非不易。
有一件事赵羽清楚,却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在乎。
(六)
“我定然是坏人,必定要荒淫无道,残暴不仁,就因为我父亲。”
“你不是吗?”赵羽觉得好笑。这些日子来,叶麟天天与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叶麟指节捏得发白,“你们不是都给我选好了吗?我只能是叶贼,只能是乱臣贼子。”
“你不一定要和你父亲走上同一条道路。”
“那你为什么要学你父亲。楚国未必是对,齐国未必是错。”叶麟冷笑,“你根本无法抗拒。你从来不曾选择,所以懒得改变。”
赵羽合上了眼睛,心中一悸,厉声道:“荒谬!”
叶麟追问不舍:“是什么荒谬?是楚国曾经的忠义侯原来是个懦夫荒谬,还是最懂你的人竟然是一个人人唾弃的反贼荒谬?”
“都是。”
叶麟诧异于赵羽的坦然,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言语。
赵羽却笑了,但眼神不带一丝笑意:“我没有改变,但你可以。”
“改变?改什么?放弃杀父之仇,抛弃屠龙会的众人,向司马玉龙摇尾乞怜吗?为什么你遵从父命是忠义,我遵从父命就是为虎作伥?”
听到叶麟的话,赵羽反而松了一口气:叶麟果然还是那个不知悔改的人。于是他看向叶麟,挑衅般地说:“说起你的杀父之仇,害死你父亲的人我也算一个。”
有一瞬间,赵羽清楚地看见叶麟眼中迸发出的暴怒,好像下一刻就要杀死他一样。可最终,叶麟只是扯出一丝极浅极浅的冰冷笑意:“是啊,多谢提醒。”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你很想死吗?”
“我以为你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生死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可是...”
“可是使命未尽时,偏偏不能去死。”叶麟接了赵羽未出口的话。
“的确。”赵羽有些疲倦地靠在了身后的枕头上,“我想休息了。”
叶麟知道他在下逐客令了,于是爽快地起身,只是在推门的那刻,说道:“我不会杀你的。反正我已经十恶不赦了,再加上一条不孝的罪名也算不了什么。你说呢?”
赵羽感觉全身都疲软了下来,使不出丝毫力气。
只听门“吱扭”一声,叶麟走出了房间。
(七)
天气渐渐转凉,院中尽是枯黄的叶子。闲来无事,赵羽便倚着门,看那一片秋日萧条景象。
他的武功到底是废了,经脉中时不时传来些许钝痛,丹田里空荡荡的。如今他的身体,竟连普通人都不如。
他在这也呆了几个月了,这里竟然是屠龙会的总部。叶麟不曾为难他,伤好了之后,他便在这院落房舍间随意行走。虽然叶麟没有说,但赵羽还是很自觉地不走出大门。
几个月来,他与叶麟也渐渐熟络了。在此之前,他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和叶麟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他们并不是有很多话可聊,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品着茶,一言不发。
每当这样的时候,赵羽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们确实是同一种人。不需要过多的交流,便可以熟悉得像另一个自己。
他们的第一个夜晚,两人的一个眼神交汇便明白了彼此,于是第一次这般靠近。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以虚妄与惶恐温暖彼此的身体,缠绵在一起不分你我。因灼热而恍惚的时候,赵羽曾克制不住地落泪,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为何而哭的,泪水就被叶麟轻轻拂去。
他们两人之间无关情爱,只是两个迷惘孤独者的相互慰籍,却又比情爱更加纯粹。相知相合,比知音更加联系紧密。
对于他们来说,责任与使命以外的事物都是虚妄,却偏偏被沉重与无人能懂的决绝压得喘不过气,只能沉浸在虚妄的安慰中,暂时忘记那些负担。
在这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可那个人,偏偏与自己立场对立,又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只有在彼此眼神相对的时候,才能确切地感觉到,这样的苦难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背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