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岁月静好》林卿

81、墨一殇不敌阴谋计 鸠酒毒难撼仙体永

　　黛玉醒时已是深夜，一睁眼想起白日之事，所有的委屈、害怕、惶恐都顿时涌上心头。纪景旲本在书案上写折子，一见她醒了，赶紧扑过去抱住她，轻抚其背，柔声安慰。
　　好一会子，黛玉方缓过神来，红肿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哽咽。纪景旲吩咐丫头打水，亲自替她净面。又端来御医新开的药，哄她喝下。从始至终，不曾问她半句。
　　黛玉朱唇轻启，蹙眉道:“今儿的事，是不是很为难？”纪景旲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道:“大理寺已经审出来了，那丫头承认是被她收买的，故意引你去。是她谋害你在先，该死。不用怕，有我呢。就算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黛玉仍旧止不住心慌，又问:“墨梅呢？她怎么不在？”当时那情形下，除了黛玉与墨梅看得到静和是自杀，其余人眼里只怕都以为墨梅是凶手。一个是公主殿下，一个是小小宫女，不管当中几多隐情，她都是必死无疑。
　　纪景旲神色未变，淡淡道:“她在大理寺的牢里，已经招供。静和坚持岑氏是被母后所害，又因近不了母后和昉儿的身，便迁怒于你。墨梅的家人被静和抓了，受了她威胁不得不听命。今日，不过是他们主仆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嫁祸你。静和本来的计划是先和你争吵一番，激怒你后，再在腹部刺上一刀，诬陷你动用私刑。不过一时失手，才弄巧成拙去了性命。”黛玉脸上震惊掩盖不住，道:“墨梅是孤儿，哪里来的家人？又怎么会背叛我们？况且若只是想诬陷我动私刑，她怎会一开始便大叫出声，说岑充仪的事？她分明巴不得人知她是为母报仇，再说那一刀是她自己对着胸口……”黛玉说话间已然想通，便不由顿住。
　　墨梅没有背叛，只是以这种方式保全她。她怀着皇孙，又是自保，除非谋反，其余怎么都不会被处死。若说这个时候静和用命来诬陷她，几人会信？说误杀，事情更显合理，易被皇帝和天下人取信。再一个，她的人杀了当朝公主，她多少有错。可若墨梅为静和之细作，那她从头到尾都是被算计、被诬陷。不管静和是误伤还是自杀，只要墨梅一口咬定她是静和的人，那她就能完全从此事中摘出来。
　　黛玉抬头看着他，坚定道:“墨梅待我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今日也是为护我而身陷囫囵，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含冤顶罪。分明是静和故意自尽，这计划一定还有人知，或问她身边人，或问被她收买的丫头，总有一个能证明。墨梅未曾杀人，我们怎么能这样？”纪景旲搂紧她，沉声道:“玉儿，你一定想得明白的。她最狠的地方，就是给了咱们一个僵局。即算查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与其拿着被人质疑的真相，不如造一个故事。那么多人看见是墨梅动的手，只你一人为证，何以服人？既固有一死，就让她死得有些意义。”纵使知道他说得不错，但于黛玉而言，实不能接受。
　　她坚持道:“清者自清，我既没有做过，便不在乎污蔑。我活着，也不是为了旁人的议论。墨梅本无辜，决计不能让她为我背这样的污名。我去找父皇说明。”黛玉挣扎着要起身，纪景旲忙一把按住她，道:“她已经在牢里畏罪自杀，证词已定，事实已清。你这时再去，是为她添一条欺君之罪么？”黛玉顿时像被抽去力气一般，瘫倒下来。手紧紧攥着锦被，泪流满面，心中悲痛欲绝。如果不是她说要更衣，那静和就是万般计划也施展不开。黛玉不再发一言，却于心中满怀愧疚、自责之情，尽夜不能寐。
　　纪景旲本以为此事已结，不想次日就有流言，说太子妃与静和公主在忠顺王府起了口角，太子妃一怒之下让人杀了静和公主。这流言长了腿似的，一夜之间在皇宫的每个角落疯狂生长，到午时几乎已是传遍。
　　纪景旲手在书桌上重重一锤，这背后必定有人在推动。皇宫还不在他的控制中，无奈，他只能速去找皇后，请她出手暂先弹压。
　　他心中着急，便未使轿辇，自己一路快走。将近凤祥宫，远远见皇后凤辇向养心殿去，抬辇的小太监显然也很着急，几乎是在快跑。纪景旲本想上前追上皇后，可刚走了两步，脚步戛然而止。身后刘进不防他忽停下，生生撞到他后背，慌得连连跪下请罪。
　　纪景旲心中明白，皇后把控后宫多年，一定比他先知道流言。这时候不尽快压下，却去找皇帝，不是将事情闹大吗？皇后不会如此鲁莽，除非……她此时有比流言更重要的事。纪景旲霎时白了脸，哪里还能不明白呢。除了皇帝，谁能在皇后把控下散播这样的话？是父皇要对付玉儿，想到这样的可能，纪景旲心中一凛，声音带着颤抖道:“回东宫。”一面说，一面运气轻功，往东宫赶。刘进等不明所以，赶紧爬起来往东宫跑。
　　纪景旲还没进东宫，就看到外头围了一圈禁军。他要进去，却依平时行礼，无半分阻拦，显然不是为他而来。院里宫人跪了一地，许多人红了眼眶，他听到有人轻声道:“殿下快救救太子妃。”他不敢停留，急急冲向正殿。
　　戴权背对着他，身后两个太监，捧着白绫、匕首和一樽鸠酒。王嬷嬷、雪雁等人跪在地上，一个个被侍卫压着，大哭不止。唯黛玉脸上淡然自若，捏着一个空酒杯，无半分惧色。只是见他来了，才嫣然一笑，随即嘴角涌出一抹殷红的血，比那雪地红梅还要刺眼。
　　纪景旲疯了似的冲过去，也只来得及抱住她下坠的身子，一同跌落在地。他慌张搂住她，眼里无尽的愧疚与害怕。抬手拭去她嘴角的血，一连声地唤“玉儿”，喃喃道:“没事的，没事，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有我呢，有我在。”抬起头又吼道:“御医呢？御医呢？”鸠酒入肠，药石无医，他比谁都要清楚，也比谁都要痛苦。他身子发抖不止，红着眼眶，声音嘶哑，哪里有平时的半点风度。
　　黛玉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想抚上他脸庞，只刚刚碰到就被他反手紧紧握住，贴在脸颊。随之而来的，还有两行冰冷的泪。他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几乎泣不成声，是他一定要娶玉儿，是他将她扯入了这片漩涡。是他没用，生生落入了皇帝的陷阱，眼睁睁看着她被赐死，连阻止都来不及。
　　他什么都没说，可黛玉懂他，懂他的愧疚、自责和背负的那么多重担。她轻轻笑了，安慰道:“别哭。若有来生，愿我们都不在帝王家，做一对平凡夫妻，只求共白头。”这桩婚事，是他强求的。他一直不敢确认她的心意，却不想确认时，竟已是末路。他含着泪，轻轻道:“好，就算玉儿不要我了，我也一定去找你。来生，我必不负你。”她手指轻轻擦去他的眼泪，笑道:“我信你，景旲。待我走后，你将我葬在你送我的桃林里，好不好？我还只见过那一次花开呢。”尚不及等他回答，她的手便失去了力气，眼眸也慢慢紧闭。脸庞凄美的笑意，恍若又想起那年春华初见。
　　纪景旲紧搂怀中人，崩溃般哭吼长啸。没有人敢说话，回应他的只有雪雁几个低低的哭声。
　　他放下黛玉，眼里红丝密布，溶成化不开的戾气。慢慢起身，一把掐住戴权脖子，手渐渐缩紧。戴权双脚悬空，不住地挣扎，红着脸喘不过气来。瞪圆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这样大胆。
　　罄宇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按住纪景旲，低声道:“他传的是陛下的旨意，主子。”纪景旲瞪向他，历声质问:“为什么不救她？”罄宇道:“娘娘自尽时没有半点犹豫，她比谁都希望您好好的。”黛玉顺从圣旨，无非求她死了，皇帝能不动他的太子位。戴权代上宣旨，杀之，礼同造反。现禁军全在皇帝手中，造反不过连带皇后、林家一道等死。
　　道理怎会不懂，可纪景旲仍道:“我不能让害她的人活着。”罄宇不像他被愤怒冲昏了头，冷静道:“娘娘若是知道主子孤注一掷，拿林公性命去赌，只怕在地底下，也会恨您。”纪景旲无奈怒吼一声，终是将戴权扔了出去。
　　戴权死里逃生，带着一丝喜悦、一丝后怕，趴在地上连声咳嗽。纪景旲却只有绝望，闭上眼，仍泪水流下。尽量压着情绪，道:“已经宣完了旨，滚吧。”侍卫们正打算撤出，忽见殿前一阵白烟，走出两个人来。
　　这等灵异之事，禁军侍卫忙拔刀相向，罄宇也挡在纪景旲身前，做出护卫之态。纪景旲睁开眼，见一位跛足道人、一位癞头和尚笑嘻嘻地站在了殿门处，看不出半点仙风道骨。不由戒备道:“来者何人？”癞头和尚笑道:“就这等俗人，无怪警幻仙姑要带了绛珠仙子回去。”别人听他是疯言疯语，纪景旲却似懂了什么，拱手道:“仙人所说绛珠仙子，可就是鄙人娘子？”跛足道人闻言大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既然都明白，便行个方便，让我们速速带了绛珠仙子的灵魄去交差。”说着一扬拂尘，就想向黛玉走来。
　　纪景旲飞身夺了侍卫的剑，挡在黛玉身前，指着跛足道人，因说:“休想。任你是大罗神仙，也休想带走我娘子。”癞头和尚摇摇头，纳罕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仙子不回她太虚幻境，难道还要跟着你受世世轮回之苦吗？”纪景旲一愣，慢慢放下了剑，黯然道:“至少，我二人有诺再先。我只求一世静好，若有责罚，景旲愿一力担之。”跛足道人叹了口气，直道:“痴人，痴人。你可知道绛珠仙子是下凡报神瑛侍者滴灌之恩而来，如今被你强逆天命，又害了一世阳寿。你还想再留下她，可知会有什么后果？”纪景旲坚定道:“无论什么后果，只要不祸及她，景旲都不惧。”跛足道人笑眯眯道:“将来死后到地狱，烈火焚心、割皮剜肉，投胎世世轮回、世世不得善终。这是逆改天道，你可得想好了。”听他这话，纪景旲不仅无害怕、退缩之色，反而笑了，道:“逆改天命之惩罚方是世世轮回，那仙人之意今生我与娘子还能再续前缘？只要仙人能救得娘子，如何惩戒，景旲都愿受之。”只愿得这一世岁月静好，哪怕百年之后，她归天道做她的仙子，他入地狱受生生苦难，他亦甘之如饴。
　　黛玉本以为魂归天际、今生已逝，却不想她魂魄自身体离开后，竟未散去，而是被一层淡淡红光萦绕，尚能驻足他身旁。听他如此话语，不由垂泪，泣道:“不要，别犯傻了，不值得的，不要。”纪景旲自是听不见她的话，可警幻在她身后，听得分明，遂道:“这人待妹妹真心不假，还算对得起妹子一番深情。”黛玉回身见她，虽素未谋面，却不觉害怕，便福了福，道:“姐姐莫约就是道人所说警幻仙姑是也？”警幻笑着点头，喜道:“妹妹果然至纯至灵之性，纵在人间，聪慧也超凡人许多。”黛玉却笑不出来，眼眸带泪，道:“可黛玉不是什么绛珠，也不想当什么仙子。黛玉只愿与他共历世世，结发夫妻、白首不离。到了地狱，无论何等罪责，黛玉亦愿与他共担。”警幻蹙眉道:“妹妹休做痴言。他若是凡胎□□，得与你一世相守，已要受重刑。再说世世，岂不生生逼死他了。”闻言，黛玉以手捂面，泪不能止，低泣道:“我不要了，不要，我不要了，只要他安好，足以。”她宁可背誓，也不欲他再受苦楚。
　　警幻忙道:“妹妹别哭，那和尚、道士都是胡说，姐姐也是吓你罢了。”黛玉身形一颤，复疑惑抬头。警幻方笑道:“他要真是凡人，擅改了你和神瑛侍者的天命，天帝哪里能容得他到今时？他本身为谁，姐姐不便多言，但妹妹只管放心。等妹妹与他回归天班之时，便会明白。”黛玉心中顿明，原他也是神仙，还是个让天帝忌惮的神仙，那想必还可与她长相守。
　　再说这跛足道人听了纪景旲的话，大笑道:“仙子吸天地灵气、享上古灵河滴灌，从而蕴化仙体。区区鸠酒，怎可能害她。”纪景旲忙回头看黛玉，警幻便推了她灵魄一把，道:“妹妹该回去了。”只见黛玉身边凭空出现层层红光，一株绛红的仙草若有若无摇曳当中。过了一会儿，绛珠草融进了黛玉身体，红光也渐渐消失。
　　黛玉缓缓睁开眼，见他狼狈不堪地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泪水满面横流。他将她抱入内室，浅谈细语，诉说心底一片情深，不消祥记。
　　至于那道人、和尚，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吓坏一众宫人、侍卫，也将太子妃是仙女的事，传遍了大内。往后数十年间，再无人敢上奏让纪景旲纳妾。周边小国亦频频来朝，只求一睹黛玉仙容。不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