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岁月静好》林卿

75、宝玉失踪静和来访 疑心骤起真心不换

　　到了纪景旲上朝的时辰，黛玉自觉转醒。揉了揉眼睛，见身旁无人，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夜。微撑起头，就见纪景旲弓着身子，缩在不及他人高的脚榻上。
　　她还未有动作，纪景旲也醒了。顾不得压发麻了的手脚，就想起身看床幔中人。黛玉慌忙躺回去，转身面朝内壁，又扯过被褥，遮了大半个头，将自己埋起来。
　　纪景旲笑着摇摇头，替她捻了捻被角。想抚摸她鬓发，手刚伸出去，又僵硬停住。顿了顿，终是收回手，默默退到外室。
　　他一走，黛玉干脆坐起，抱着腿，愣愣地看着木门外，他更衣洗漱的背影。一直到他离开，她方是移开目光。那岫玉的印章还在她枕畔，黛玉轻轻将其拾起，盯了好一会子，幽幽一叹。她无意收下，但也不好任其随意摆放。便收入怀中，等他下朝了再归还。
　　他还未归，就有宫女通报静和公主来访。黛玉与她素无交集，纳罕其来意，不过仍是让“快请”。静和公主一身素衣，皇帝不耻承认耶丹这个女婿，故也不允她为驸马守孝，但她既是礼佛，难免还是着素，倒与守孝无异。
　　静和行过礼，黛玉便道:“本宫身子不适，御医不让下地，只能在此见二姐了。若是有失礼之处，二姐勿怪。”静和面容清减许多，看着不似刚入京时柔和，扯着嘴角笑道:“太子妃娘娘肯见静和就是静和的荣幸了。听说娘娘有孕，静和也没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一对珊瑚玉镯子，是当年出嫁时父皇所赐。今日贺娘娘大喜，倒是请娘娘不要嫌弃。”她身后的侍女将手中锦盒打开，跪着呈上，里面一对淡黄色的玉镯，当中的菊花图案栩栩如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黛玉心知静和的日子并不好过，上无君父恩宠，下无外家扶持，生活不说拮据，但必定不阔绰。她抿了抿唇，笑着推辞道:“父皇所赐，本宫岂能夺人所爱。”静和连连摆手，道:“娘娘怀了小皇孙是天大的喜事，想必父皇、母后赐了珍宝无数，看不上静和这珊瑚玉也是正常。”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恭顺，可说不上为何，黛玉就觉着不舒服。
　　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黛玉一面道:“二姐说得是哪里的话，成色这样好的镯子，放在哪都是求之不得。二姐既然舍得割爱，那黛玉自是却之不恭。”雪鹰上前接过，黛玉瞧了一眼，就让“好好收着”。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一个守寡的公主贸贸然去见素昧平生的太子妃，可静和一直不提来意，只做无事，与黛玉闲话家常。黛玉也不乏耐心，笑着和她叙话，不主动问询半句。
　　等过半刻，黛玉露出疲态，有送客之意。又兼纪景旲该下朝了，静和终沉不住气，主动道:“今日来，还有一事相告，需得娘娘自己拿主意。”黛玉身子微微坐起，拂了拂耳边垂发，道:“不知二姐所说何事？”她手中有皇后和林如海给的人脉，对宫内宫外诸事也非聋子，尤其与自身相关的，万没有静和都知道了，她还蒙在鼓里的。
　　静和也凑近了一些，面上带出一丝淡淡的担忧，说道:“我前日去相国寺进香，路过京郊时，见一妇人坐于路旁大哭。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让上前回话。询问之下，才知她是娘娘的表嫂，因夫君失踪，成了寡妇。她大伯便趁机占了她嫁妆，将她赶出家门。她娘家不在附近，她又不识路，这才在路边就哭了起来。”黛玉神色大变，若静和所言非虚，那这人只能是肖氏，失踪的岂非宝玉？
　　她恍惚出神时，静和又补充道:“我见她可怜，便让她暂居公主府上。只是到底是娘娘的亲戚，还是来讨娘娘的主意。”黛玉道:“既是我林家的亲戚，林家自不会袖手旁观，稍后让家父派人接表嫂安置。这两日劳烦二姐了，黛玉在此谢过。”只要将人接走，林如海自能查清事情原委，也免得日后被有心人做文章。
　　静和释然一笑，“如此甚好。娘娘也不必说谢，原就只是举手之劳。”她答应得极爽快，黛玉不禁怀疑是自己多想了，也许她真只是一时善举罢。
　　静和将黛玉的神态尽收眼底，勾着嘴角淡淡一笑，起身福礼道:“该是诵经的时辰了，静和告退。”黛玉微微额首，笑道:“黛玉不便起身，不能远送了。王嬷嬷，你代本宫送送二姐。”静和摆摆手，道:“我本也不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有什么好送的。你这里要人伺候，我自己走就是。”说完柔柔轻笑，再度福礼退下。王嬷嬷也向黛玉福了福身子，还是追上去送她，待客之礼，本该如此。
　　黛玉本想让雪雁递消息出去，可话到嘴边，又愣了住，而是让他们都退下。雪雁只当她要一个人想想，也没在意，就和雪鹰几个一起退了出去。
　　房中无人了，黛玉才试探着喊了两声“墨一”。几乎是立刻，墨一的身影就闪了进来，还是跪在昨日的位置。黛玉打量她半响，方问:“墨一姑娘才在何处呢？”墨一拱手道:“不敢当主人一声‘姑娘’，主人唤属下‘墨一’即可。刚刚属下就在屋外廊下躲着，等主人吩咐。”黛玉道:“若是太子殿下问你:我今日唤你来吩咐了什么？你当如何？”墨一表情坚定，正色道:“暗卫不奉二主。除非主人有命，否则就是陛下召唤，墨一也不会去，更不会答些什么。”对暗卫，黛玉大抵知道一些，故并不多怀疑她的话。
　　又静默少顷，黛玉道:“帮我取笔墨和几案来。”墨一领命，很快将东西拿来。几案架在床榻上，黛玉便伏于其中写字。
　　刚刚收笔，便听到外面“参见太子殿下”的声音。墨一躬身问道:“属下可要回避？”她想着方才太子妃的话，分明不希望今日之事外传，若直接被太子撞破，岂非不妙？却不料黛玉只摇了摇头，淡声说:“不必。”就算没有墨一，这东宫里的事，也瞒不过他，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纪景旲入内见了墨一，却无甚反应，只是对着黛玉佯怒道:“好好的怎么不多休息，要写字也不急在一时。”他原做好了黛玉不理他的准备，不想黛玉竟回道:“写信罢了。”他心中一喜，快走两步，笑道:“是写给谁的，可要我替你送？”黛玉这次没理他，只默默将纸折进信封，又以火漆封口，而后递给了墨一，道:“将东西给我父亲，你也在林家住些时日罢。”墨一接了信，偷瞄一眼纪景旲，闪身离开。
　　纪景旲上前替她撤走几案，一面问:“是贾家的事？”静和说话没避着人，他自然知晓。黛玉不为此恼，却凝眉不解问:“你知原委？”他挑挑眉，道:“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很难不知。”黛玉抬眸看他，他忙解释道:“说是自打贾老太君仙逝，贾宝玉一直神神叨叨，没事就捧着一串佛珠，连吃饭都不上心。等扶贾老太君灵柩上五台山那夜，他人忽就不见了。有说是被野狼叼走了的，也有说看见跟了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云游去了，各种说法都有。贾家现在是贾赦当家，他又不肯去找人，就由着流言乱传了。”五台山常为富贵人家做法，虽不像相国寺那般戒卫森严，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去的。贾母生前超品国公夫人的诰命未被剥夺，死后又有林家、史家帮着操持丧事，五台山上更是人来人往。平白没了个人，坊间自然传说不断。
　　黛玉道:“官府不管么？”纪景旲顺势在她身边坐下，道:“派人不少人，还请刑部发了各地协查文书，不过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失踪的是太子妃嫡亲表兄，底下官员哪里敢怠慢。黛玉眼神微变，声音不觉冷了三分，“这是多久前的事？”都上报了刑部，想必非一两日之间。她至今未知，定是有人刻意吩咐隐瞒。
　　纪景旲摸了摸鼻头，讪讪道:“有一月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黛玉的神色，腰不自觉地弯低了些，又急急补充:“但贾二奶奶被赶出来的事，也就是这两天，不是静和公主说，我也不知。”黛玉面色一冷，将怀中印章往他身上一丢，恼道:“殿下还是自个收着吧。”说完立时躺下，拿被子蒙过头，暗自气闷。倒不是多在意贾宝玉的消息，只是特地瞒着她一个算什么？
　　纪景旲稳稳接住印章，再抬头，就见眼前人已缩到被内了。他轻轻拽了两下，黛玉不肯放，他怕弄疼了她，也不敢再使力。只是从坐着变成了蹲在床边，好贴近她耳边，柔声道:“这等小事，本与咱们不干。就是顾念亲戚情分，也有岳父大人出面。便是玉儿知道了，也不能多做什么，那又何必平添烦忧。”贾宝玉在宫里冲撞过黛玉，黛玉在贾家小住的那几月，他也时常上门。虽有嬷嬷拦着，可他那点心思，纪景旲还是介怀得很。阻隔消息的理由未免幼稚，他难以启齿，便只随口胡诌。
　　不想，如此使黛玉愈发恼火，心道:原来在他心里，我不过无用之人，恨不能万事都瞒着我。如此看来，印章什么的果然是哄我。只怕连我会还了给他，都算计好了。
　　孕时易多愁善感，何况黛玉本就是敏感多思之人，躲在锦被中，不觉泪痕满面。纪景旲耳力极佳，闻听抽泣之声，也是慌了神，懵了懵，才发觉自己话语间的不妥。心底骂了自己一句，又柔声道:“好玉儿，这次是我的不是，我下次一定改。不对，是没下次了。都是我不好，玉儿罚我就是，别闷着自己了。”趁着黛玉分神，他手暗搓搓地伸进被子，牵住黛玉的秀手，半是强迫地拽下了被子，露出那带着泪痕的小脸，惹得他心头无端一颤。明明第一次见她，就立誓要护她一生，却屡屡害她伤心，他到底对不住她。
　　黛玉幽幽地盯着床帏，任他说什么，就是不理他。须臾，外头传来刘进的声音:“殿下，吏部几位大人已经到勤政殿多时了。”今日交的折子皇帝还算满意，便将官吏考核、升调、委派一事交与了他。
　　毕竟是政事，黛玉也顾不得自己怄气，低声道:“你走吧，别让人久等。”他知道缓急，现在自然是要过去的。却从怀中掏出几封信，连同刚刚被黛玉抛开的印章，一起放到她枕边，道:“你看过、用印之后，打了火漆，再交给刘进送出去。”黛玉转头看他，似乎是有些奇怪，淡淡道:“你……”他面容不似作伪，黛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还是不预备看他的信。
　　他也知道这举动不像他所为，黛玉对他怕还有防备。他轻抚过黛玉鬓发，道:“只是寻常往来，你不必怕。”临近年末，又恰逢吏部选官、调官，这些来往信件，怎么可能是寻常往来。就算真是寻常往来，他一个太子，这也是结党营私。黛玉想到了这一层，更不肯管，又要将东西扔给他。偏他已抢先一步起身，道:“等忙完了政事，就来陪你。我留刘进候在外头，你封了火漆再叫他。”黛玉想拒绝，他又低声道:“玉儿不想多了解我一些么？”黛玉一愣，回过神来，他人已到了门外。
　　黛玉对着信件和印章发呆许久，几次犹豫，终究还是打了开来。但也仅仅是打开了，目不斜视，在信尾盖上章，就收了回去。若不是有信封上“某某人亲启”几字，连收信者，她亦不知。
　　她也非成天不可下地，屋内地龙又暖，她便披了衣裳，到书案前给信件封口。待毕，唤了刘进来，将东西给他。刘进拿到书房，再交给磬宇送出。当然，这最后一步，黛玉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