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岁月静好》林卿

67、怀私心翁婿各有意 伤往事叔侄结新情

　　一时席散，林管家引黛玉进书房，林如海亦将过继之事与她分说。黛玉面容一滞，眼眶晕泪，泣道:“可恨玉儿不是男儿身，不然爹爹何至为此烦忧。”林如海忙道:“不许胡说，任他千百个儿子，也比不上爹爹的玉儿。”说着，抬手替她拭泪。不想纪景旲已先他一步，抱住了黛玉，低头看着她道:“玉儿可不能是男儿身，不然为夫去哪里找新娘子？”逗得黛玉破涕而笑，嗔怒着瞪他，后者乐在其中，嘴角微弯，眼底含着淡淡宠溺。
　　林如海又是恼火又是欣慰，心里十分复杂，遂故意绷着脸，握拳在嘴边重重一咳。黛玉红了脸，赶忙推开纪景旲。纪景旲挑眉，视线对上林如海。成婚前要避着林如海，那是顾及黛玉闺誉，可现在二人已是夫妻，亲密些也是常理。他自觉占理，目光里带了两分挑衅，气得林如海直瞪眼。
　　翁婿两个都不说话，倒惹黛玉尴尬不已，轻推纪景旲，问道:“你可见了几位族兄？”纪景旲方移开目光，向黛玉道:“前头那么些人盯着，哪里好多问，只和林榭说了一句。他倒是不错，言行间不卑不亢。乡试的文章我也曾读过，有几分真凭实学，这个解元来得不虚。”林如海已复常态，手捋胡须，道:“三人中，林榭才学却是为上。可此人野心不小，城府亦深，只怕不易控制。”纪景旲眸光一暗，道:“若无城府野心，如何守住林家百年基业。”荀家势力本就大，再加上荀鸿煊手握禁军，等他来日登基，这就会是一根刺。这根刺不能拔，只能制衡。寒门子弟无人脉、根基、爵位，一时难登高位，故制衡荀家者必同出世家。史家、卫家在军中，再加上一个在朝堂的外戚林家，三足鼎立，方能平衡。
　　他想到的，林如海心中亦明了，但他又另有所想。林榭才学、行事为几人之首，确是更适合担起林家，故林如海原也中意他。可一番观察之下，他身上超乎同龄人隐忍、老练，让林如海起了顾及。这样的林榭日后要立足朝堂绝非难事，所以他不需依靠裙带。也因如此，他未必会对黛玉尽心。
　　他足以撑起林家，可林如海要的不是林家在他百年以后如何枝繁叶茂，他要的是他唯一的女儿有个依靠。说自私也好，奸诈也罢，在他心里，除了皇后与黛玉，其他人终究于他只是棋子。
　　沉默半响，林如海笑道:“林榭虽好，但毕竟是嫡长子，他父母如何肯同意过继。倒不如林逸致，他虽比林榭还大上三岁，但毕竟是家中次子，又父母已逝，行事起来便宜许多。”纪景旲凝神道:“岳父大人可查过林榭的底？”林如海心下微惊，不动声色道:“虽是同族，但两支相隔甚远，还是去年乡试他高中，老夫才知有这一号人物。虽探过一番，但毕竟地远天高，消息有限。”林家私下豢养了一批暗卫，纪景旲早早领教过，更别说他在江南为官数载，怎么会查不出一个小小的林榭。
　　林如海装傻，他也不戳穿，顺势笑道:“他的文章被扬州学政荐给父皇，孤觉着有意思，就让人跑了一趟扬州。说来奇，他生母明明是大家闺秀，却与仆役私通，发现后，被活活饿死在柴房。好在他模样肖父，又有祖母力保，没被牵连，只是独自去了杨平书院修学。那时候，他五岁罢。”说到“私通”，纪景旲鼻翼微动，眼神转暗。
　　黛玉瞧出他的意思，故不禁蹙眉道:“不知是怎样的证据，竟能活活饿死一条人命？倒是可怜林榭大哥，没了母亲、孤身离家不说，还要背上这样的骂名。”杨平书院不在扬州在苏州，林如海一贯将她当男儿教养，说话从不避着她，故那是个什么所在，她也算知道一些。与其说书院，不如说是个小私塾。里头只有两个老秀才，专教三字经给人启蒙。
　　林如海刚才不过撒谎，两支同在江南，多少有些来往，不然林榭怎会住到林承恩公府。她虽不知林榭，但也模糊记得，那一支也是大富之家，只是扬州繁华，乡绅众多，所以不打眼。这样的人家，都是请师傅上门的，就是去书院，也是为了拜大儒门下，哪里有将孩子丢到市井私塾的。
　　黛玉忍不住又道:“恕女儿妄言，若是林榭大哥经历过这些事，只怕也是愿意过继的。”林如海手指暗自摩挲，笑道:“玉儿说在理。可就算他愿意，还有他生父继母。他毕竟是嫡长子，硬要他过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林如海依杖权力夺人子嗣呢。”纪景旲立时接口道:“岳父大人未免多虑，用一个扔在外面多年的儿子和您攀亲，他们只怕求之不得。待等过继礼上请他夫妇同来庆贺，旁人看了他们欢喜的样子，自然不会胡言了。”他嘴角勾起，胸有成竹，言语间甚是笃定。
　　林如海不为所动，捋须笑道:“非也，非也。今时不同往日，林榭这一榜高中，就能出仕了。他父亲就算以前不喜他，到时候也不会舍得放他离开。若是闹开了，林氏一族可就成了笑柄，殿下只怕也会受牵连。”纪景旲笑了笑，又说:“这一科进士数百，他便是高中也未必就能平步青云。哪怕他父亲有心留他，他继母为了自己的孩子能继承家资，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再说，比之林榭未知的前途，搭上姑苏林家的大船，还是更划算些。”林如海手指缩紧，瞥了对面人一眼，神情晦涩不明。
　　黛玉见状，忙道:“咱们何必凭空猜测这许多，不如先请了林榭大哥来一问。若是他一家愿意，咱们再言利弊。若是不愿，也不必多谈了。”二人皆不反驳她之语，即刻就让去请林榭。
　　纪景旲抿嘴环顾一周，然后亲自动手，将原本遮着睡榻的屏风移到了最近的两排书柜间。不管林如海黑透了的脸，径自拉着黛玉走到屏风后面。借着书柜遮掩，这里方便往外看，但外头却看不见里面。黛玉嗔怪地剜他一眼，又偷偷红了脸，低着头将他外往推。纪景旲无声一笑，遂出，至林如海身侧。
　　须臾，林管家将人引来，刘进躬身通传。林如海额首，纪景旲便让“进”。林榭身上还是方才那件衣服，只是头上的发簪换了日常用的。许是来得急，头发未理好、略有些塌着，显得整个人都松散许多。
　　他先向二人行礼，却见屏风位置稀奇，不遮卧榻，却在书柜侧。稍稍凝思，他便猜了出来，又向屏风后一拱手，道:“参见太子妃娘娘。”除了黛玉，还有谁能在太子身后的屏风偷窥，更何况这是林家，林如海还在。
　　黛玉有片刻慌神，随即冷静下来，微微点头，道:“林榭大哥不必多礼。”林榭心中暗自赞叹，怪道此女能为太子妃。纵使偷窥被揭穿，也不见慌乱，反倒一言一行间，尽显大家气度。
　　黛玉只说了一句，便未再开口，而是纪景旲抢先问道:“林榭，你可知孤为何请你来？”林榭略微低头，以示恭敬，道:“殿下之意，草民不敢揣度。”纪景旲忽笑了，道:“不敢？不是不能，是不敢。好一个解元，果然不同一般。既如此，孤借你一个胆子，你且说说孤的意思。”林榭道:“草民近日出门，听了许多传言，其中真真假假，实令人不解。想来，今日殿下唤草民，就是要为草民解惑罢。”他说完后，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迎上纪景旲的视线。
　　纪景旲愈发觉着有意思，回道:“孤只为有用之人解惑。”他遂道:“林榭若非有用之人，就不会出现在殿下与林公面前。”纪景旲不语，回望林如海，后者道:“有用的人很多，但用处有大有小。”今时不比往日，纪景旲是储君，林家的下一代能否立足朝堂皆在他一念之间。他坚持要林榭，林如海不可能因为那点不便言说的私心就提出反对，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再说，林榭确实足够优秀。
　　林榭陷入沉思，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少顷，他手握成拳，猛地抬头，又双膝跪下，道:“如叔父不弃，林榭愿过继到您名下，尽为子之责。”语落，他头渐渐底下，手也松开了垂着，只有脊背尚挺。
　　隔着屏风望去，黛玉突然觉着他有些颓废。大抵，对他而言，这个决定也没有那么容易。
　　林如海看了一眼纪景旲，他脸上还是没有多少变化，让人捕捉不到痕迹。他太像当今陛下，每一件事都是别有用心，步步算计。林如海有些后悔，后悔送黛玉入京了，那……便不会有这门婚事。
　　纪景旲可不知林如海心中所想，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榭，而后问林如海:“岳父大人何意？”林如海的声音在林榭头顶响起，“林氏这一辈，你是最出挑的一个，你肯入继，老夫自然愿意。只不过，有个情理之中的条件。”林榭明白林如海的意思，便拱手道:“乡试之前，林榭已与那一家断绝往来。这是当时写下的凭证，请叔父过目。”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举过头顶。
　　林如海没有接，这些事他当然知道。这份文书是族长亲自做证的，说到底还是为了那点家私。他生父身子江河日下，大夫皆言活不过五年。林榭是嫡长子，其父一死，就是家中名副其实的掌家人。为了幼子，其父母便逼着林榭立下此文书。
　　林族长很是怜惜林榭，便修书给林如海，转述此事，并大肆夸耀林榭之才，结尾处更直接提出了过继。林如海彼时尚无此意，只是不好抚族长之意，遂以“子嗣大事，如海不敢妄断。且待他高中，入京会试之际，考察一番，再行定夺”为推脱。不想他竟真考中解元，又兼皇后提出过继，林如海这才重新考量起他。
　　林如海眼眸低垂，纪景旲知道他还在犹豫，遂又道:“如此一来，倒是极便宜了。”林如海微不可见地一叹，接过东西，道:“你且安心读书，会试之前，老夫会办好此事。”过继的儿子金榜题名，和过继一个新科的贡生，意义到底不同。既然决意过继，就不如弄得漂亮些。过继无非宗族和衙门两道关，族里请族长出面，衙门他自行打点，再上一道折子给皇帝阐明，一月足以。
　　林榭心里没有预想中的解脱，反而更乱了。他眼眶有些湿润，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顿了顿，他磕了三个头，然后俯身告退。林如海没留他，只是吩咐管家将府里第二大的“涛豫园”收拾出来，供他起居。林榭再度谢过。
　　黛玉从屏风后出来，回想方才种种，一时心绪繁杂。林如海并无多活，只是摸了摸她鬓角，满是慈爱。天色渐晚，旲黛不便多留，遂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