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米开朗基罗》蓝楹

32、幸运（02）

　　于此同时，李斐赫在参加投资方的晚宴。
　　他初入娱乐圈，并不是很懂这一行的规则，觥筹交错之间，被那个总这个总轮番言语调戏，甚至很有声望的乾导，都游刃有余得融合在这些老男人之间。
　　李斐赫是新人，在没摸清势头前，只要还没踩到底线，他选择忍下。
　　空气中弥漫着52度白酒的味道，熏得他偷偷灌了好几瓶矿泉水，“燕老师怎么没有来？”李斐赫小声问隔壁的罗嘉漾。

　　罗嘉漾附耳：“他从来不参加这些。”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感慨一句，“做新人真好。”

　　“怎么好？”

　　“等会你就知道了。”

　　李斐赫还想问些什么，罗嘉漾被一个叫赵总的叫住了，“小罗这些年资源很不错啊，跟乾导是不是二次合作？我记得三年前拍的那个失足少年电影，叫什么玩意来着，挺火了一把！”
　　说这些话时，那个赵总还动手动脚的，甚至故意咬住了“失足少年”四个字的声音。

　　罗嘉漾下意识躲开。

　　李斐赫离得近，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这不就是职场骚-扰吗！

　　这个局还有一个女人，大家都叫她Lin姐，好像是这些人中地位比较高的，大家都很客气，也不灌酒，相比之下乾导居然成了末流，有一点为了投资金而低头的架势。
　　在座的都是金主爸爸。

　　见罗嘉漾有些不自在，Lin姐难得发话：“赵总，注意点，人家是乾导的，你怕是醉糊涂了吧。”

　　赵总捧腹大笑缓解尴尬：“哈哈哈哈哈Lin姐不愧是Lin姐，连乾导的口味都一清二楚。小罗，晚上好好照顾一下乾导啊，抱着这一条大腿，以后可不愁没有电影拍！”

　　随后，罗嘉漾就被推向了乾导身边，乾导也没拒绝，略带醉意地一把搂住了罗嘉漾，罗嘉漾似是习惯了这种接触，乖顺地喂乾导酒。

　　他们的淡定，显得此时李斐赫如坐针毡，连忙起身借口去了卫生间。
　　娱乐圈的肮脏他有所了解，但是亲眼看到仍旧震撼无比。
　　这个局他有一种一刻都待不下去的感觉……

　　磨磨蹭蹭地上完厕所洗了手，一转身碰到了Lin姐——
　　她30来岁，欧美人的容貌，但举手投足甚至是言语谈吐早已融进了中国人的DNA里，此刻，她背靠着墙，点着一支细烟，富婆身份尽显。
　　“小赫——这样叫你没错吧。”

　　李斐赫下意识后退，怕不是又一个想要来泡新人的老总吧！
　　“林姐，有什么指教？”

　　Lin姐上下打量，似乎有一种想要把他扒光看进眼睛里似的，而后满意地笑了一下，将烟蒂掐灭在垃圾桶顶上的烟灰缸里。猩红手指掏出房卡，塞进李斐赫的手里，丢下一句话，“结束后来我房间一趟。”

　　不是吧……
　　入这行之前也没人教他遇到这个情况该怎么办啊。
　　如果拒绝的话，会不会对乾导的电影有什么影响？
　　如果答应的话，他真的不想这样……

　　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林姐，你误会了，我不是……”

　　奥林塔愣了一顺，随即朗笑出声：“你想什么呢，我真的有事问你，明天你们有拍摄，我就不打扰你了，今晚我们单独见一面，时间不会太久。”

　　“……好。”

　　李斐赫回到宴席，已无心敷衍，甚至没了当初鲸娱签约自己的积极感。
　　这是真实的娱乐圈。
　　哪怕像罗嘉漾那样的，才17岁……虽然他不知道罗嘉漾是自愿还是被迫，在这个圈子里，都已经成为了不可改变的事实。

　　饭局结束后，李斐赫应约来到奥林塔的房间，他不是没醉，只是他在酒量上，已经练就出越醉越清醒段状态，或者说是强忍着被迫清醒的状态。
　　一个女人，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他这样想。

　　奥林塔似乎在等他，所以并没有卸妆，甚至大半夜在品尝一份提拉米苏。见人进来，推到李斐赫面前：“尝尝？”

　　提拉米苏静置于精致的琉璃盏中，像一座即将融化的微型城池。象牙色的马斯卡彭奶酪霜，蓬松而随意地覆盖着，仿佛冬日初雪，又似一场甜蜜的颓唐。

　　李斐赫并没有动手，他担心里面有迷药。

　　奥林塔并没有在意李斐赫的想法，只是微笑打量着，出言道：“你在防备我？”

　　李斐赫并不擅长这种交际，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林姐是投资方，这部电影还在拍摄阶段，将来肯定少不了林姐的帮助，我只是一个微末的小演员，如果林姐有什么要我效劳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面前的提拉米苏像某种沉重的界碑。
　　李斐赫站着，指尖在微不可察地发颤。
　　房间空旷，北方的暖气开的很足，与夏天一般无差，窗外的寒风肃肃，在大大的落地窗上附上了一层寒霜，此时，一股微不可查的奶香味萦绕。
　　——这是奥兰多身上惯有的香味。

　　提拉米苏……
　　李斐赫的目光这才被眼前琉璃盏上的美食吸引。

　　“坐吧。”奥林塔说，“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聊聊而已。虽然有人说你很适合娱乐圈，无论是形象还是演技。”

　　她顿了顿，“但是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
　　李斐赫也这样问自己，好像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缺钱，妹妹治病需要钱，那个支离破碎的家需要钱，而娱乐圈来钱快，仅此而已。

　　奥兰多也从没有这样问过自己。或许问过，只是他一直逃避，他不敢有自己的想法，不敢有梦想，不敢像奥兰多那样随心，不敢说走就走，更不敢像他一样用命来对抗全世界。
　　懦弱，他是一个无比懦弱的人。

　　“向乾导推荐我的人，是林姐吗？”李斐赫问。

　　奥林塔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只是用意大利语介绍了自己：“我的名字叫奥林塔·布鲁诺。”
　　“或许你会知道「提拉米苏」意大利直译。”

　　——带我走。

　　李斐赫猛然惊醒，林姐是奥兰多认识的人，向乾导推荐自己的人，是奥兰多。
　　想想也是，从重逢到现在，每一次都是奥兰多的帮助，出钱也出力。如果说爱情有一百步，奥兰多已经拼了命地朝他走去了九十九步。
　　为什么自己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帮助，他又凭什么无条件地帮助自己。他朝自己走了九十九步，为什么自己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奥兰多几乎失去味觉，但偏爱提拉米苏，提拉米苏有咖啡、酒精、鸡蛋、奶酪，四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食物，组合出极致而复杂都口感，提拉米苏直译——「带我走」。”

　　李斐赫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他一时间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瞳孔微散，来之前做足都心理准备在这一刻溃散，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心理试图否认，也试图接受。
　　几秒钟，一个微弱的声音才回到自己的嘴里，“你是……”

　　“我是奥兰多的姐姐。我对你们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只是，我察觉到布鲁诺家族最近有动向，奥兰多不会在中国停留太久了，李斐赫，你需要作出决定，为了你们的感情。”

　　李斐赫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奥林塔的房间，他晃晃悠悠，酒精似乎已经开始上脑，让他有些神智不清。
　　在酒店走廊，猛然撞上了一个同样和他一样颤颤巍巍的人。

　　他定睛看，是罗嘉漾。

　　“你怎么了？”他眼看罗嘉漾有些不对劲。

　　“没事。”罗嘉漾甩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受伤了。
　　李斐赫发现，此时，他的行为举止突然和于准重叠，他似乎看到了方幸。

　　他不自觉跟了上去，罗嘉漾也没有拒绝，二人同时进了房间。
　　罗嘉漾的伤不重，只大腿有一些长条抽打的痕迹并不深，李斐赫帮他问前台要了伤药，罗嘉漾自己上药，李斐赫就这样看着他。

　　罗嘉漾冷笑，“你这样看着我，我会怀疑你对我有所企图。”

　　“你才17岁。”

　　罗嘉漾在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扼腕叹息的感觉，“17岁怎么了，娱乐圈吃的是年轻饭，像你这样27才出道，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李斐赫想起奥林塔的话，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这条路吗？”

　　罗嘉漾拿着棉签的手顿住，眼神有些迷离，回忆起自己刚进组时发的微博。
　　——上学去啦。

　　他真的很希望，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圈，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出现在普普通通的人群中。

　　罗嘉漾并没有回答他，世界上没有回头路。二人分别，第二天，大家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这天晚上的所有事情，全心全意地投入了电影的拍摄中。

　　于准为了保护方幸的名誉和大学，最后因为故意伤人罪入狱，判刑1年5个月，方幸如愿进入了大学，但因为格格不入的性格逐渐和社会疏远。
　　唐老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娶了方幸名义上的生母，成为了他的后爸，也成为了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恶魔。

　　虽然上大学后，唐老师很少再骚扰他，加上他的身体逐渐成熟，唐老师对他也慢慢失去了兴趣。

　　但是，伤疤永远是伤疤。
　　时间并非无所不能的良药，它只是一阵不间断吹过的风，最终将惊涛骇浪般的剧痛，磨砺成一种阴雨天里隐隐的、沉闷的回响。
　　那道增生的、与周围肌肤格格不入的纹理，是一个无法被删除的日期，日日夜夜沉默的叫嚣。
　　这道伤疤，是终结，也是开始。
　　是大地上一道深刻的犁沟，既见证了撕裂的痛楚，也见证了一年四季的风霜雨雪。

　　最终，方幸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