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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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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皇兴三年七月,夏末之时,阳光少了那些炽热,多了一丝柔柔的温暖,空气依然是那么舒服,清凉的湖水中漂浮着几片微微泛黄的叶子,虽说如此,大多数的林木还是生机不减,绿油油的,尽管,它们的枯黄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正如这世间万事万物,一切皆有定数,即便是璀璨的星辰,湮灭时,也无法留下属于它自己独有的痕迹,更何况渺小的花草林叶,一旦枯黄落下,便由不得自己,任凭江河湖海的涌动,带着它们去最后的地方。一岁枯荣,生老病死,大自然的阅历当然是最丰富的,它看着一个个王朝帝国的兴衰更替,也看着一对对佳人的悲欢离合。它只看,却不言。
少女坐在石头边,针线活做的熟练,纤细的手指生的很是秀气,她年岁不过十七,一个小山村里的女孩子,怎么说也无法倾国倾城,绝色佳人,但是她的双眸,却是如山涧边的瀑布一般,清澈又不失力量,她的脸蛋,没有浓妆艳抹,却是最自然的白皙,她的身姿,既有年轻姑娘的曼妙,却不会似那憔悴的冰雪肌肤。她望着醉人的景色,一针一线地做活,一股轻拂湖水的凉风吹来,让她措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
“天不像前几日那么热了,你可得多穿点,着凉了可就不好了哦。”
草地上,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在她眼前出现,拿着一件衣服扔给她:“穿上点吧,这风大。”
“你今天怎么没去师父那里练功呢?”少女接过衣服,却没有穿在身上。
“师父家的房子出了点毛病,我和瀚海帮忙来着。”
“你啊,总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少女收起了纺织的工具,起身拍拍泥土,“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啊,跑出村子几里地,除了我陈天风啊,估计是没人能找到你在这里。”少年眨眨眼睛,坏笑道。
二人边走边说笑,这样的场景,自他们八九岁时便是经常,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是世间最纯净的感情吧。
“可不是,我想什么,你全都知道。”少女也蹦蹦跳跳,活泼的很。
“可是有一件事,我就不知道啊,”陈天风渐渐停下,转过身望着少女。
“什么啊?”少女眨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木兰,你,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被唤作木兰的少女先是一愣,而后眼神漂浮不定,左转转右动动,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们花家有两女一子,大姐花木莲早已嫁人,小弟花雄不过十二三,而自己今年十七了,没有出嫁,眼前的少年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她年幼时便不似其他女孩子,很是顽皮,捉虫子,和泥巴,和男孩子打成一片,连街坊邻里都对父亲开玩笑称自己为“花弧的大儿子”而不是“二女儿”,然而,渐到少年,陈天风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似乎越来越超出朋友的界限,但是毕竟是青梅竹马,大条的她也不去在意,可是,该来的,总要来的。
“木兰,你看着我。”陈天风双手扶住花木兰的肩膀,诚恳的眼神让她不敢直视,“我......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是,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一定会竭尽一生去待你好,你知道吗,你像那村口的水车,不论我的心里多热多燥,只要想到你,都能感觉清爽,你也像那天空不灭的北极星,在我最黑暗的时候........”
“天风你........你先放开.....”陈天风越是说,她的脸就越红,她用力挣脱对方得胳膊,偏过头去。
“木兰,我是真的.......”
“我........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瀚海都是,我.......我还没考虑过嫁人的事........”她终究没有对陈天风起过半分男女之情,或许,正因为那两小无猜的感情太纯净,她才不愿意去用另外一种关系去替换吧,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陈天风好言好语,花木兰却极力闪避,两人也没注意越来越近的奔跑脚步声。
“陈天风!老子可找到你了!”
远处跑来另一个大男孩,他长得比陈天风清秀许多,若是生在贵族人家,也是一翩翩公子,这一位便是自小和花陈二人一起长大的陆瀚海,此时他满头大汗,行色匆匆,他的出现却恰巧打破了僵持的尴尬。
“怎么了?”陈天风问。
“我找你找的急死了!快.......快回村里........有大事了!”陆瀚海看起来是一路飞奔过来的,喘着粗气,还不停咳嗽到。
大事?
真的是大事。
那一天,对于花木兰来说,一辈子都忘不了。
柔然新皇郁久闾子康即位仅仅一年,在降服了国内各种势力后,为了显示自己的威势,派遣柔然北海王,大将军宇文亮率十万大军攻入魏国,魏国方面派出了多位名将,然而宇文亮势不可挡,铁蹄所到之处,灰飞烟灭,寸草不生,他向魏国军镇放话,只要是他进攻此城损失达到一千人,城破后不论人畜,一律屠尽,城中军民军心动摇,投降的城镇自然得到幸免,然而进攻云中之时,守将贺兰龙率领军民殊死抵抗,让宇文亮吃了不少亏,然而即便是最后贺兰龙率全家战死,也没能扭转局势,城破后,恼羞成怒的宇文亮下令不论人畜,只要喘气的一律杀光,除了辽西慕容锋外,其余几处,都是闻“宇文”丧胆,破城的破城,围困的围困,断粮的断粮,投降的投降,屋漏偏逢连夜雨,南方齐国跨过长江,从南面进军魏国,显然,南北两国沆瀣一气,魏国朝野上下,无不震动,现在的处境,不得不开始征调府兵。这个村子都是军户,按道理,一家出一个男丁,即便是多子的人家,也没有喜欢自己的孩子去战场上送命的,战场上,什么感情也讲不了,刀枪无眼,那生死便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三个人气喘吁吁炮回村口,木兰不由得自我感叹,竟然面对两个壮年男子跑的不落下,刚进去村里,她就在村口看到了负责招兵的官员和贴的告示,她急切地寻找关于自己家的,心中无数次企盼,然而,花弧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那张招兵令上,她顿绝五雷轰顶,天旋地转,父亲年迈体弱,他去参军,不说生死如何,家里弟弟才十二岁,一家人如何维持生计都是问题,村口聚集了全村的老少爷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和焦虑,木兰想尽力看到自己的父亲,却无奈人实在太多。
“蠕蠕犯境........凡中男以上,按户算丁,一户一人,有无故逃避征召者,祸及全族!”招兵的官吏站在高处,高声宣读完招兵令,他轻蔑地扫视一圈地下惊慌的人们。
中男!??
全村人都炸起锅,以前征召府兵,都是壮丁以上男子,怎么这回中男也要去?莫不是战事真的紧张到这种地步了吧?
中男.......所以.......
花木兰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陈天风,她明白为什么陆瀚海急忙找他回来了。这么说,今年十九岁的陈天风,也要征召入伍。花木兰看到少年的头低下去,他汗珠从侧脸落下。不过,木兰在意的是,不管壮丁还是中男,落实到花家,花弧都必须去。
夜
花木兰晚上,依旧做着针线活,然而,心不在焉的她织错了好几处,叹息一声,她放下机杼,走到了后院,那里,老爹花弧正摩挲着他的刀,一把早就生了铁锈的刀,想当年,年轻的花弧参加了和赫连夏国的战争,他就是用这把刀,斩下无数敌人的首级,最后还做到了百夫长,刀上斑斑锈迹,记录着战争的残酷和冷血,也埋葬着曾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最终命丧他乡的战友们的共同记忆,然而,金戈铁马的年代里,生命尚且如此奢侈,何况其他的呢?
木兰本想和父亲说些什么,可她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好,她只是有些想哭,看着已然年过半百,两鬓花白的老父亲,她不敢想象有病痛在身的父亲如何一把年纪再在战场厮杀,不敢想象自己和姐姐弟弟成了没有爹爹的孩子,不想母亲凄苦一生,然而,逃脱兵役,是株连家族的大罪,谁让她们是军户,生来,自己的命运便和国家紧密相连,木兰退出了后院,走向了外面散步,她想出去透透气,看看能不能舒缓心中的愁苦,这一夜,亮灯的家格外地多,每家每户的人都在尽可能地多和自己的父亲,兄弟,儿子多说一些话,因为,这以后,能否再见,都是未知。
木兰不知不觉走到了村边的河,河边,陈天风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木兰笑笑,陈天风总是带她来这条河边说话,久而久之,自己竟然也总习惯往这里走,小时候,她在这河边和陈天风一起摸鱼,丢石子,她还救过落入水中的陈天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河也成了她最熟悉的地方。她有时候也恨自己生性傲气,不愿意听父母之命,一来陈天风不是自己心意里最如意的男子,二来,她却是真的珍惜那份两小无猜的情谊,她终究无法接受那人成为自己的夫君。
“睡不着吗?”
陈天风被身后温柔的女声叫住,他看到走近的木兰,挪动了一下,给她让了一个坐的地方。
“你不也是么。”他重新看向河水,左手伸进河水里无规则地划着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月光下,显得有些惨淡,“我就要去当兵了,木兰........你,多保重吧,本来,我想过几天选一个好日子和我爹娘一起去你家提亲,现在看来.........也没机会了。”他从口袋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对玉镯,锦囊上绣着一朵小巧的兰花。“这对镯子,是我用攒下来的银子去镇上定做的,你肯定能戴,还有这锦囊的兰花,也是根据你的名字锈的,送给你。”
“..........”花木兰收过东西,心里一阵酸楚。“谢谢你天风.........我爹也要去参军了,你,帮我照顾好他,好吗。”
“当然。”陈天风这么说着,忽一阵冷风吹过,他颤抖几下。
“你,害怕么?”花平故意把头伸过去,想看清陈天风的眼睛。
“我不怕打仗,我怕的是,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你........木兰,看来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呢,我去了以后,你赶快找到如意郎君嫁了吧,也好......断了我对你的.........念想。”
陈天风说着说着,起初的哽咽最终变成了几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他故意偏过去头,不让花木兰看见,半晌,等眼泪干涸,才转头,他看着木兰的眼睛,眼神是那么怅然若失。
“木兰,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木兰先是顿了一下,而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狠狠地耳光打在陈天风脸上。
火辣辣的红印印在少年脸上,木兰站起身来,对他道:“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不就是当个兵吗,儿女情长的,没出息!我花木兰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木兰,我.......”
“你听着!”木兰直视他的眼睛,坚定有力地说:“我答应你,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嫁给你!我说到做到!”
“木兰!”陈天风双手按着木兰的双肩,“别说胡话!你不需要勉强的!”
“我没勉强!就冲着你回来娶我,你也要给我平安回来!到了战场上,保住自己的小命!”
陈天风松开了木兰,呆呆地楞了一会,而后苦笑:“我尽量。”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这些话,她只知道,既然说了,便不能反悔,可是,她又想到了父亲,那爹爹呢?她给了爹爹什么承诺?
那天晚上,她终于做了一个称得上前无古人的决定。
即便是多年以后再想起,她也不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