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桃花灼灼(3) ...
-
永清街走完,再穿过十条小巷来到一座平民窑,第五家就是她的家。这里很荒凉,很落魄,完全看不出是在天子脚下,最繁华的卞京城。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有钱人可以吃价值三十个包子一块的点心,有权人即使是一个孩子也可以发落一个孩子,让她毫无尊严的在集市上跪一天。这人世就是这么不公平。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风吹着枯草的声音。桃夭缩瑟着,又冷又饿,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孩,又怎么会不怕。
屋里没有亮灯,家里只剩下最后一点灯油了,她摸着黑走进去。一共就只有两间屋子,她伸头看了卧室一眼,衬着外头的月光,看见母亲斜躺在床上。小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她想走进去帮母亲盖好被子,又想起她现在的样子,怕吵醒了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段时日的高热,桃夭的娘很容易踢被子。
厨房里还有半缸水,她用平日捡拾的木材生了火。又摸到旁边放着的陶罐,用手捧了里面满满当当的,还有大半罐的粥。月光下只有稀稀拉拉几粒米。例外一个小罐子里的汤药也没有动。
她心里一惊。娘竟是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药。她走的时候跟娘说她把粥温在火堆边上了。她娘已经病了十日了,没有钱只能够拖着。这年头哪有那么多善人。不然她也不会穿的破破烂烂去乞讨。她年幼,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是她娘一个人将她拉扯大的。现在除了乞讨她身无长计。没有店家会雇佣她。而她一个女孩子很容易被人卖进勾栏院,所以她只能将脸涂黑,也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毕竟她也在卞京生活了十年。可是就连乞讨也被嫌弃占了人家的地盘。于是她只能去当贼。母亲病得厉害,如果连吃的也没有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
孤儿寡母,才知这世道的艰难。还是隔壁大婶好心告诉她山上的哪种草药可以治疗高热,让她拔回来煎给她娘喝。她又叹了一口气,将陶罐温在火堆旁,在上面扣上一只破碗,防止烟灰落进去。又掏出怀里的点心,摸了又摸,放在一旁的木凳上。她已经想好了,给娘吃一块,剩下的八块明日拿去卖了。现在天气冷放一夜也是无碍的。贱价卖出然后为娘请个大夫看看。毕竟这点心可是皖业王计铺子里的,一块就值三十个肉包子呢。
稍微将水烧热了一些,桃夭就着火光将身上洗刷干净,又用清水洗了一遍。她的脸倒映在木盆里,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晰的显示出来,很平淡的一张脸。只是一双眼与方才的女子颇为相像。不知为何,桃夭就想到刚才碰到的女子。还有那张美的雌雄难辨的面孔,带着丝□□惑,直钻进心里。
她飞快的将脏衣服丢在一边,然后胡乱擦了下头发。膝盖上满是青紫,已经开始发黑了。那是血瘀在了那里。热水一沾,疼得龇牙咧嘴。敷了一会儿,她放下裤腿。
陶罐里的粥已经开始沸腾了,药也热好了。她用破衣服包着拖出火堆,吹了吹上面的烟灰,然后分别倒了满满一碗放在木托盘上。将火堆灭了,埋了两个红薯进去。就端着碗去了卧房,临走前还抓了个断了柄的木勺子。还顺手将点心揣在怀里。
“娘,起来喝粥了。”
没有人回应,她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木櫈上,又将怀里的点心取出一块。剩下的包好放起来。桃夭伸手替她娘掩好被子,还拍了两拍。只是被中人还是毫无反应。
她娘已经发了十日热了,没有药她只能用土法子给她娘煎一煎草药。家里本就吃了上顿没下顿,支撑了三日,她就出去行乞了。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她娘,也只是每日将药和稀粥煮好,放在火堆边温着。
两日前她娘嚷着要吃包子,可是乞讨的钱能够吃粥就不错了,她每日还要挑水,拾柴,采草药。
她知道她娘是病糊涂了,“包子,我不吃粥,我要吃肉包子。”
然后她就做了贼,偷了两个包子。她娘一口气全吃了,一口也没剩下。桃夭抱着稀粥喝了个水饱。
她更加确认她娘是病糊涂了,以往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她娘留给她。
这是她第三天偷包子,然后被人抓住了。在集市上跪了一整天。
“娘。”她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反应。她慌了,拼命地推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她颤抖着将手伸进被子里,里面冰凉一片。前些日子滚烫的身子现在冰冰凉凉,她后退了一下。又扑上去抱住那已经冰冷的身体。
“呜呜呜~”压抑的哭声传出来,而后变成嚎啕大哭。
月光撒在桃夭娘的脸上,青灰色的脸上显出一片死寂。
屋外,寒风依旧在不紧不慢的侵袭着,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寒。
黑夜总是容易让人多想,她想起她娘,想起往日的贫穷,想起昨日偷包子的忐忑,想起被罚的无可反抗。如果没有被卖包子的二胖抓住,如果没有将军府王逸的责罚,也许事情还有转机。甚至如果没有那个红衣女子送糕点耽误了她的时间,她也许还能见到她娘最后一面。
仇恨,在心里滋长,从整个心间蔓延,最后化成一张网,网住的却只有自己。网住的是无可奈何,以及无法抗击的命运。
桃夭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她娘葬礼的第二天。
她用那八块点心为她娘制了一口薄棺,请附近的好心的大婶大叔帮忙料理了一下后事。没有墓碑,没有刻字,只有一捧黄土,埋葬了她娘不过三十岁的生命。最后封棺的时候,她将最后一块芙蓉糕放在了她娘的胸口。
屋里很静,却怎么也无法入睡。索性披衣而起,去了后山。她娘葬在那里。她到的时候,那里站了个红衣女子,身后背着个木盒。前几夜没有留意,今夜才发觉这盒子格外好看。月光倾泻在上面,盒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看起来很诡异。
是她!送点心给自己的女人。
她转过身,还是那样一张摄人心魄的容颜。
桃夭直勾勾地望着她,说起来还要感谢她。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糕点,她娘只能用破席子一卷,黄土一埋。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夭,你在恨我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桃夭退后一步,这山野精怪的传说她也听过不少,像她长得这么漂亮,指不定就是狐狸精变的。
她开始暗恨自己为何要一个人跑出来。
那红衣女子勾唇一笑,她的身体失去了知觉。桃夭眼睁着看着那女子在她胸口上方的肌肤上游移。
那里有个箭头形状的胎记。女子帮桃夭掩好衣服。她的身体也恢复了自如。
“你不必怕我,你可以叫我子卿。我是来帮你的,告诉我,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桃夭望着子卿的眼,她耳边粉色的耳坠在风中轻荡。散发着柔和的色彩。
要什么,我需要什么。桃夭已经不管眼前之人是妖怪还是魔鬼了。
“我想要做皇妃,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她又想起了那惊鸿一瞥的柔妃,如她那般的女子,怕是从未受过困苦。只是为何不是皇后,因为在桃夭心里,她印象最深的还是柔妃,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女人,连皇上出行也带着的女人。才是她终其一生也渴望的梦。
权利,地位,宠爱全都有了。
“说具体些吧。”子卿望着她,直看进她的心里。
“我要做宠妃,像柔妃一样的女人。”
“你决定了吗?”
“是。”桃夭直视着子卿的脸,回答得毫无犹疑。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你好像很喜欢我这张脸?”子卿眯着眼,整个人看起来又魅惑了三分。
“是,可不可以拥有一张和你一样的容颜?”
“你确定要顶着我的脸活下去吗?”子卿试着向她解释,“就凭你现在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当上皇妃。”
“不,我就看上了你这张脸。”
“好,闭上眼睛。”
桃夭温顺的闭上眼,只觉得一双手在脸上游移,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看看,满不满意?”
她睁开眼,眼前的镜子不同于铜镜,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明亮得能将人清晰的照出来。连眼角不细看都不能发现的泪痣也看得一清二楚。
镜子里的她,拥有了一张和子卿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是她身量较小,活脱脱的就是缩小版的子卿。只是两人的气质不同,这张脸到了桃夭脸上,少了几分子卿的英气,完完全全的女儿态。
她抚摸着这张异于往常的脸,终于露出一个笑来。
“我保留了你眼角de一颗泪痣。”
桃夭一把抓过镜子,“不,我不需要,我要的是一张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孔。”
“好。”
子卿伸手从她眼角拂过。桃夭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终于满意了。
子卿不动声色的望着这一幕。“最后一个愿望由我来替你说,你不可以抗拒,不可以反对。”
桃夭捧着自己的脸,退后几步,“你想做什么?”
子卿眸色越深,一旦到手的,就再不愿舍弃了么。
“当你召唤我的时候,就是你生命终结之时,而你,要将你剩下的生命交给我。”
“如果我一生都不召唤你?”
“那就祝你一世安康。”子卿将身后的木盒摘下来,递给桃夭。“一旦你打开这个盒子,我们的契约就终止。我会出现在你面前,拿走你剩下的生命。如果你一世不召唤我,在你临终时我会去找你,亲自取走这个盒子。只是要收好了,千万不可打开。”
“就这样?”桃夭接过盒子。
“是。”子卿沉默了一会儿,“我取走盒子的时候可以再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当然除了所有利于你的。但是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愿望,又有什么可以舍弃的?”桃夭对这条约定嗤之以鼻。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子卿祝你一世无忧。如果你同意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契人,不可再悔了。”
“我答应你。”她把手放在子卿手上,冰凉至极,果然不是人类应有的体温。但是桃夭没有收回来。
轻微的刺痛从手心传来,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
桃夭抱着琴,看着子卿渐行渐远的身影,在月夜里搂紧了怀里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