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奇谈》易子木

2、桃花灼灼

　　这边正说着，集市里又闯进来几个大汉，衣料考究，看起来不像一般人。他们面露急色，却并不见呼叫，似乎在寻人。直看到华服小公子，领头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公子，您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周围人见此场景，果然是贵人。那二胖的面色更是恭敬。

　　那华服小公子并不作答，“你方才说你不是乞儿，那就是说你有家人咯？”

　　桃夭自知失言，闭口不答。

　　二胖看着这孩子，又有贵人在，实在是不敢出言相逼。

　　“公子今后万不可独自走动，还是随属下回去吧。”语气恭敬，但是带着不可制止的强硬。“将军说了，让您逛了一会儿就随属下回去，你今儿的课还未上呢。”

　　“梁峰，你在威胁我吗？”这公子年岁不大，气势却很足。“本公子的身份这是你能暴露的。”

　　领头唤作梁峰的男子赶紧跪下，他身后之人也跟着跪了一地。“属下知错。”

　　梁峰是将军府的贴身护卫，原来这小公子乃是当朝将军王廓之子。王廓如今有三子，这小公子看着还比较年幼，极有可能是幼子，王逸。

　　“罢了，都起来吧，真是无趣。”小公子再次伸出手拍了两下，“今日之事不得告诉父亲。”

　　几位大汉面面相觑，还是梁峰率先开口，“公子，还是先回去吧。这会子，夫人怕是起了，寻不见您恐怕会着急。”

　　“哼，胆小如鼠。”王逸嘴里这般说着，却没有反驳。

　　“那，那这小贼…”二胖见他要走，一急之下，就喊了出来。这将军之子不开口发话，谁敢惩戒这个小贼。就这样放了又不甘心。

　　“大胆。”

　　王逸抬手制止了梁峰，看着依旧趴在地上的桃夭，如同一头困兽。他指着桃夭，“看你这样子，就算不是乞儿也付不出钱。既如此，我就帮你将这钱付了。”

　　“谢谢公子，公子真是个好人。”二胖满脸欢喜。

　　连地上的桃夭也差异的抬起头注视着他。

　　对上这双眼，王逸只看了一眼，“然这只是权从，若是有此先例，那还要国法何用。就罚你这小贼在这里跪上一整天。”他环顾四周，“你们不要难为她。罚过也就罢了。”

　　没有人敢反驳，本来是热闹之事，这一举也不过是让人多了些饭后的谈资。

　　二胖结果梁峰丢过来的银子喜不自胜。手中的银子分量很重，五两银子就够一个普通的人家很富裕的生活一年了。手上的这块看起来起码有二两。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王逸率先走出永清街，身后跟着梁峰等人。

　　踌躇半天，还是开口道，“公子不该多管闲事。”

　　“你也说了是闲事，父亲有如何会怪罪。况且赏罚分明是父亲往日里教的，本公子又何错之有。”

　　梁峰见王逸行走的方向并不像回府，“公子，还有何事？”

　　“你不是说母亲快要醒来了么，她最爱吃皖业王计铺子的粉蒸糕，既然出来了，就给母亲带一份回去。”

　　这糕饼每日是定时定量的，每日只做一千份。卖完了就没有了，不管是这王公贵族还是平民贵族，一视同仁。糕点的确做得好，早在开国之初这糕点便是御点，慕名而来的人特别多。宋代讲求风骨，时人重文，倒也不成难为过这老板。再则这点心背后有皇帝撑腰，谁敢捣乱。只是排了长长的的队面对卖完的糕点总会泄气，逞两句口舌之快。

　　桃夭在闹市上跪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人们从开始的指指点点到后来的无动于衷。一个类似乞儿的小儿，没有人会过度去在意。

　　冬天的太阳沉得格外早，桃夭抬起头，双膝早已麻木了。天气冷了，集市上的人更加稀少，大多数商贩都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只有她，如蝼蚁一般跪在这里，决定她生死的不过是年长她几岁的孩子。一日没有进食，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黯淡的光影里，人头又开始攒动，让人分不清这是清晨还是黄昏。正是这光线带给她错觉，仿佛又回到了清晨，回到她被那个卖包子的二胖追赶之前。

　　可是冰冷的地面，僵硬的膝盖，饿得失去知觉的胃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经过，连卖包子的二胖也走了。没有人再看着她了，可是桃夭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直到街上的人几乎都走尽了，月亮升起来，她才慢慢站起来。像一只孤魂在街头游荡，原来穷人的命是这般不值钱。可是重来一次她也不悔，因为她的母亲还躺在床上，等着她带食物回去。

　　想到这里，她急急往家里走。跪了一天的腿怎么能容忍她这般放肆。还没有两步，就直直摔下地，眼泪终于落下来。

　　“你是在哭吗？”

　　很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空洞。

　　桃夭抬起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红衣墨发，身后还背着一个木盒。她的脸很苍白却带着奇异的美感。腰肢纤细，红裙飞扬。腰间长长的腰带系成简单的蝴蝶状。背后的屋檐走壁还有那圆盘一般的月亮都变成她的背景。

　　桃夭从未见过如她一般的美人。五岁的时候她曾经有幸见过宫中的娘娘，那是天子带着皇后还有宠妃柔妃去围猎。回宫途中，风吹开了柔妃车辇上的薄纱，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深深印在桃夭的心中，再也挥之不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皇家出行，也是唯一一次。除了柔妃那恍若仙子的容颜，还有柔妃头上精美的步摇，那出行的阵势排场，在年仅五岁的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而今夜站在自己几步外的人却比柔妃那惊鸿一瞥来得更为震撼。极腰的长发未曾束起随着裙摆扬起，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寒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她精致的侧脸，眼睛璨若星辰。这么冷的天她还穿着单薄的长裙。不是粉红，也不是暗红，而是正红，在寒夜里熠熠生辉。

　　她的步伐带着沉稳的气度，随着她的靠近，桃夭感到一阵胆寒，就像大将军王廓每次出征后回朝走在卞京城里的那种感觉，那是战场上的萧肃。而她背上背的仿佛不是木盒，而是一柄随时都可能会出鞘的武器。

　　直到她站在她面前蹲下来，桃夭还死死盯着她，从远处看这人定会让人认成女子。可是直到她离桃夭不到半尺，桃夭才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面前的人竟美得雌雄难辨。

　　“你在哭吗？”

　　就连嗓音也不是一般女子的柔媚。

　　她惊恐的往后缩。

　　“吃吧。”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她手中是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点心。“这是芙蓉糕，皖业王计铺子里的最后一份。”

　　桃夭看着她手中的糕饼，舔了舔嘴。还是伸手拿了。她打开包装纸，飞快的拿出一块。雪白的点心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既不黏腻，又沁人心脾。

　　她塞了一块在嘴里，入口即化。这是她吃过的最好的东西，她想品的慢一些，再慢一些。以前她不懂，为什么那铺子前总会排着长长的队。现在终于知道为何那些人排着长队天不亮也要去买。

　　“这一块糕点可以抵得上你吃一个月的包子。”

　　一块糕点值三十个包子，桃夭一天只吃一顿的。

　　准备咽下去的点心就哽在了喉咙里，若是一般的面粉恐怕会哽得人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这值三十个包子的糕点就是不一样，只是在喉头堵了一下就下去了。

　　皇上的御点又岂会只值三十个包子。那红衣女子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夜深了，你回去吧。”

　　这次终于可以确认了这是一名女子了，在月光下，桃夭看到她的左耳上有一枚耳坠，粉色的，很美。

　　桃夭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女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手上的糕点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看着这糕点，桃夭猛地想起什么，唤了一声“娘…”，就匆忙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