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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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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梦。
醒来时天边才微微泛起鱼肚白,几点繁星隐于破晓晨曦。天气回暖,天亮的也一日比一日早了。
亦安披衣起身来到窗前,她的房间处于小楼二楼处,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整个静谧的静安苑尽收眼底。深深呼吸一口夜里潮湿带着一丝清新的空气。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无数个漫漫长夜,她也是这般倚窗而望,静待黎明破晓。
一切都没变,一切却又变了。
蜕变了。
境随心转,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自她醒来,便渐察觉到自己的心境的变化。好似拨得云开见月明,一切豁然开朗。
不同于看破红尘的绝望空寂,她的造化是死而复生的功德。是打破残躯,重塑血肉的新生。所以她的心里有希望,有爱,有追求,快乐。也有失落,悲伤和痛恨。
亦安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四小姐已不在。
她,便是九小姐。
——
今日崔氏去了账房处,这府上掌家的是大夫人,只是每到月底查账时崔氏会过去帮衬帮衬,今日大夫人有事便托了崔氏。
外边天气晴朗的很,碧空如洗。
“小姐今日穿的喜庆。”嬷嬷笑着给她系上衣扣,烟霞色的小衣着实显色。
“母亲今儿这么早早就出去了?”她醒来就未看到母亲。
“夫人去了账房处,今日怕是要晌午才能回来。小姐近日可真乖巧,日日都起个大早,不用人叫,若是往日,按小姐您的性子,现在怕还赖在床上叫我们为难呢。”嬷嬷戏谑道。
“嬷嬷也觉着亦安乖巧了?”亦安恬不要脸的将一张笑脸凑上去。
摸摸这小脸,嬷嬷好笑道:“是,咱们亦安最乖了。”
“来,把这药喝了。”
那笑着的月牙眼瞬间就弯下来,耷拉着嘴角,抗拒道:“怎么还喝?嬷嬷你昨个还说是最后一碗,不要——”她皱着眉头往后躲,“我不想喝了。”
“亦安乖,要喝了药才能好,要是不喝药,以后下雪天都不能出去出去玩了。”嬷嬷一手掌着她的背,一手去接芷清手里的药。
亦安还要躲,奈何躲不开。
“乖,喝完咱们就去吃蜜枣。”嬷嬷连哄带骗地把碗凑到亦安地嘴边,见她皱着眉闭着眼小嘴抿着碗沿一口口喝下,长长地睫毛抖得颤颤巍巍。心里也心疼,这草药确实奇苦无比,莫说小孩,就是大人也受不了这一天天灌的遭罪。
眼见见了底,嬷嬷麻利取下碗,“芷清,快拿那桌上的蜜枣过来。”
“好苦。”亦安的小脸皱成一团,她真的要怀疑自己重生过来的意义了。
待到一颗清甜的蜜枣塞入口,才稍稍缓解那苦涩。
“小姐如今真厉害,一口下去了,不哭不闹的。”芷清在一旁道。亦安无力翻白眼,她三十好几的人了,总不能整的嚎啕大哭。
丫鬟从嬷嬷手里接了药碗下去,嬷嬷腾出手来顺着亦安的背,“良药苦口利于病,小姐体质虚弱,若是这次不加以强固,总归是让人忧心的。”
亦安吃着蜜枣挨过那阵苦劲,也还好,“嬷嬷放心,亦安懂的。”
吃过药,迎晴进来,“小姐可都收拾好了?”
亦安疑惑,“可要去哪儿?”
“夫人呐,临行前吩咐。”迎晴走进来支起窗户,房间内瞬时光亮了许多,“要小姐今日去大夫人那儿。说是大夫人请来了个女红老师,今日小姐们都会去那儿。”
“听说这女红老师来头可不小,是宫里出身的老辈子了,连大夫人都要让她几分薄面,这次能请来,也是费了不少心神。”迎晴道。
亦安不禁好奇,“姐姐们学女红,我也要去吗?”她才五岁,虽说女子应善女红,但未免也太早了吧。
嬷嬷好笑道:“这原是没有咱家小姐的事的。”
“大太太这当务之急是操心三小姐,三小姐开了春就年满十六了,与那唐家公子的婚期在即。若是能请到有声望的姑子来指点一番,莫不说实际上能学到多少,主要是传开去,到了外人口中,自有一番品评。姑娘家别的没甚,唯这声名是重中之重,夫家择选媳妇,自然是看重这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好品性。”
亦安的确记得,前世三姐出嫁的时间与现今相近了。
“小姐去看看也好,看看人家女儿都是如何研习女红的,再过些时日,这女红内容也是要开始学的了。”嬷嬷说着给她系上斗篷,打理好衣褶。
一切收拾妥当,芷清和两个小丫鬟随行,便出发了。
到了大房院厅,亦安便将斗篷的帽子取下了,这天本是晴朗,只是有些风,芷清不放心,一路给她掩着帽子过来。这些丫鬟们年纪虽不大,却已学会细致地照顾主子了。
屋里头烧着地龙,暖和极了。亦安随眼看去,果真都齐人了,谢菡钰和谢芊筠挨着坐在旁桌,正堂坐着崔氏和一位妇人,谢菡芸站在崔氏身旁正礼茶。
她取下斗篷递给一旁的丫鬟接着,双手相叠放于左侧,朝正堂方向微屈膝低头行礼道,“大伯母万福,亦安来迟了。”
韦氏坐堂上,见此,和蔼地朝她微笑点点头。
亦安直起身,看见堂上坐于韦氏身旁的妇人,她身穿一件素衣端坐着,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衬得一张本就肃穆的脸愈发庄重,一双平静的眼睛下可见其波澜不惊的内心,亦安被这双眼睛打量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容姑姑,这是府上九姑娘,名唤亦安。”韦氏笑着向那妇人介绍道。
“亦安……”容姑姑手掐着念珠,口中轻轻复述着,若有所思:“古人有云,子亦安莫亦静,这名字倒是取得巧。”
顿了顿,又开口问道,“可是谢二爷家的嫡女?”
韦氏笑着回道:“姑姑好眼力,正是二老爷的小嫡女。”说罢,她转向亦安道:“亦安,快向容姑姑行礼。”
亦安闻言上前几步,微微屈膝行礼道,“亦安见过容姑姑。”声音稚嫩。
因着走近了些,亦安看这容姑姑的面容也看得更为清楚,这张脸的神情平静如水,不苟言笑,一看便是长者之风,端的坐在这,便凭空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阵势。她衣着朴素简洁,与旁的韦氏衣着贵态截然不同。但细细看去,这简装之下却无一不是细致不可挑剔。
亦安心下明了,这容姑姑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宫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怕都是老人精了。
容姑姑合上茶盏,抬眼来看着面前恭敬行礼的女娃。小姑娘衣着鲜艳,一进门她便注意到了。
小姑娘行完礼抬起头来眼睛撞上她,也不闪躲,就这么看着,一双大眼睛清澈无畏。容姑姑倒是一愣,这女娃不过五六岁,眼神却颇有气势。旁的闺阁女子看她,总是敬畏几分,想来也只有这般年纪的孩童,有如此直白眼神了。
不过这女娃娃生的却是极好看的,粉雕玉琢,五官标致,一看便是打小的美人胚子。见这小姑娘面颊饱满红润,便可知周围人悉心照养得有多好。
也是,这谢二爷年近不惑得一幼女,又是正妻所生的嫡女,身份尊贵,再多疼爱怕都是要再加一筹。
“母亲,九妹要同我们一起学女红吗?”谢菡钰问道。她同二房的人不熟,可能是因为同龄,她与谢芊筠倒是颇有话说,与这年岁相去六七年的九妹妹平日里就只是打打照面的关系。
“小九尚年幼,哪需着急这些,今个儿你二伯母有事在身,便交代我这儿来照看,你们几个做姐姐的,可要尽职尽责,照看好妹妹。”韦氏嘱咐道。随之用手朝亦安示意,让她过去谢菡钰她们那儿。
“伯母放心,小九乃是芊筠胞妹,芊筠自然会照顾至微。”谢芊筠颔首有礼道。
韦氏见此,很满意地笑了,“你们姊妹倒是齐心……”说着顿了顿,又道:“佩之教养有方。”
谢芊筠本是微微笑着的,闻言却是嘴角一僵。
亦安走近。
谢芊筠以广袖微微拂面,堪堪掩过去了。
亦安装作没看见这细微表情,面色如常,甜甜对她一笑。
“姑姑,这阵子还要劳烦您多提点了。”堂上韦氏将谢菡芸拉至身前,朝 姑细声道“您也知道,芸儿开了春就是要嫁婆家的人了,这唐家不是小门小户。高府门深,里面定是规矩重重,他日芸儿嫁过去,我这母亲就是再忧心,也是帮衬不上几分的。”
握着谢菡芸的手紧了紧,韦氏重重叹道,“一切,都是要靠她自己了。”
韦氏温柔拍了拍女儿的手,又转向容姑姑道,“我这女儿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她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崔氏看了看坐着的谢菡钰,“与我那老二不同,芸儿哪儿哪儿都合规矩,自幼便懂事,就是太懂事了,我才最为忧心。”说到此处,韦氏叹了口气。
看来,韦夫人心中最为担忧,便是女儿性子过于温顺,到了夫家受委屈。
“夫人切莫忧心,三小姐如此齐庄知礼,淑慎有仪,如今又寻得好人家,夫人应当欣慰才是。”容姑姑宽慰道,“三小姐虽说秉性温和了些,但温顺之人自有其福祉。再者,这唐二少爷我也略有听闻,其虽家承钟鼎,为人却谦逊有礼,孝名在外,应是良人。”
“三小姐嫁过去,是为良配。”容姑姑敲了记定锤。
能从容姑姑口中得到如此评价,想来这唐二公子人品是有保障,韦氏颇感欣慰。
抬眼去了个眼神向一旁的谢菡芸,意为询问,谢菡芸见母亲如此直白眼神,羞得低下了头掩去娇容。
看来这桩婚事,她心里也是极满意的。
容姑姑授了些简单的女红课程,亦安兴趣缺缺。本就是强撑着跟在一旁观望,待到晌午用过餐,亦安心虽有余力,眼皮却撑不住了,直打架。
韦氏无奈笑,安置她到耳房休憩下了。
待到醒来,已是一个时辰过后。有丫鬟进来传话道,今日课程已毕。亦安睡眼惺忪,知道这是可以散了,下了床。
正厅里不见韦氏,应是有他务先行离去。几人告了礼,便一同出来了。唯留谢菡芸,继续学习。
几行人同走,亦安被谢芊筠牵着手,只觉得瞌睡一扫而光,瞬间头脑清明。
谢菡钰一出院子便快步而行。
“菡钰,走这么快干甚?”谢芊筠在后边追问,待到追上前去,才看见谢菡钰面色不对。
刚在屋子里,亦安便发现谢菡钰神色不耐,碍着长辈在,微有收敛,出来之后,便全全显露。
“菡钰,今日可是心情不好,午时便见你没有什么胃口。”谢芊关切道。
亦安闻言不禁笑了,谢菡钰能有几天心情是好的。
谢菡钰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可是今日所学有什么不懂?”谢芊筠继续关怀问道,“妹妹莫要心急,我知道你是个好强的性子。你天资聪颖,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只需再勤加练习些日子,定能熟巧。”
“姐姐自己是个愚钝人,学的慢些,也只能慢慢来,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我看芸儿姐姐倒是个心灵手巧的,今个容姑姑可夸赞不少呢,你大可向她请教请教。”
这话可带暗刃,亦安去看谢菡钰的表情,果不其然,黑了不止一度。
“不过是个老姑婆子的几句奉承话——”谢菡钰冷哼一声,“也就是娘亲,什么人都往府上请,一身穷酸,不过是个破落姑子,装什么架子。”谢菡钰不屑道。
这谢菡钰还真敢说,亦安不禁咋舌。
谢芊筠忙掩住她嘴,压低声音告诫,“妹妹,这些话可莫要在外说,旁人若听了去,恐生非议了。知道你的,了解你是这么个直爽性子,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只怕会造谣生事,坏了妹妹的名声。”
谢芊筠低头扫了一眼身边不及胯高的小孩,转开目光。
这话说的至情至诚,处处为谢菡钰考虑,亦安听了,都有几分信了。
“我何畏这些,不过是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手脚,我堂堂谢家嫡女,谁还能算计到我头上?”顿了顿,谢菡钰放低声音道,“不过,六姐提点之心,是为我好,菡钰是懂得的。”
“懂得就好。”谢芊筠微笑道。
行至岔路口,已见倾云苑的宏大的房檐边角。倾云苑是大房及子嗣居所,除去老太太住处,此处应是最为富丽广大之处。
谢菡钰一行人别了她们,沿路回了院子。
谢芊筠站立原地,定定望着倾云苑的方向,看了片刻。
随之转身,一路一言不发,亦安明显感觉她周身的气场大变。
临近静安苑,将要分头之处。
“六姐——”
亦安扯住她的衣角唤道。
“什么是破落姑子啊?”
亦安歪歪头,天真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