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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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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菡钰和身旁女子并肩而行,其间交谈说话,看起来很是要好。
没有人注意到老夫人膝下那个年幼的孩童,注视着来人方向,神色黯然,透露着完全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冷冽气息。
人见谢菡钰旁边的这位女子,一袭散花水雾百褶裙,摇曳生姿。即使是冬日这般加衣穿着,也可见其纤体若素,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她的年纪稍比旁的两位小,脸庞略显稚嫩,气质却娴静优雅。
如此仪雅大方之态,不知情的人见着,还以为这又是哪房初长成的嫡贵女儿。
“祖母吉祥,孙女来给您请安了。”柔弱的人,说话的声音也是纤柔之极。
老夫人似乎挺高兴,笑着道了声起来吧。
“怎的,不认得你六姐啦?”老夫人见小亦安眼珠子瞅着面前的人不放,一愣一愣的。
“小九可算是好了,这半来个月弘旭总抓着我要找去你玩儿,听说你好起来了,他可乐了。”面前的少女看着亦安微微一笑,春风和煦。
亦安转身把脸埋到老夫人怀里。
认得,她当然认得。
就是这张温柔和善的笑脸,蒙骗了多少双眼睛,算计了多少人。要论前世这谢府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角儿,面前这位才是玩弄伎俩于无形的高手。
面前对你笑,背后捅你刀。骄纵如谢菡钰又如何,孤傲如谢亦安又如何,嫡女又如何,她还不是照样踩在脚底下。
“对了,怎得今日不见旭哥儿同来?”老夫人问道。
“回祖母,弘旭今早有些发热,姨娘喂了些药,便歇息下了。特意嘱咐我前来告知祖母。”
“弘旭生病了?那就不必来了,身体要紧。我这不打紧,让你姨娘好生照顾着,早早痊愈才是。”老夫人关切道。
“芊筠代弟弟谢过祖母关爱。”她微微笑道,“弘旭一早是嚷嚷要来见祖母,只是拗不过姨娘坚持才没能来。”
“旭哥儿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好见的,让他好生休养便是尽孝心了。”“瞧娘您这话说的,怎么就老婆子了,您这身子骨,可得颐养百年。”韦氏上前奉上热茶,又替老夫人取了方巾来。
“唉,老咯——”老夫人叹道,用了茶,她又转向崔氏叮嘱道:“佩之,苏姨娘那儿你多去照望照望,启岱回府的日子也近了,这后院还是要和顺,莫添事端。”
亦安去看母亲。
崔氏站在一旁垂首默默听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韦氏在这一早上忙前忙后也没停脚,老夫人止住她来收拾茶具的手,“行了,这些放着吧,我这院里的丫鬟都要吃白饭了,放着她们做吧。”,“启泰就要下早朝了,回去准备准备吧。”韦氏一听,也没再坚持。
已过巳时,老夫人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亦安在这竹安苑用午膳。
老夫人的院子院如其名,种满了竹子。与谢府其他各院讲究金雕细刻,富丽堂皇不同,竹安苑宛如世外之境。庭院小径蜿蜒曲折,院里陈布简单却别致,每一处都是用心打理。院里采光非常好,一年四季都有阳光照射,因此栽种了许多珍贵草木花树。
今日阳光正好,老夫人让下人搬了把藤椅到院子里,摆上了茶几。茶几上除了一贯的素雅茶具,还多了几盘精致的糕点,这些可都是九小姐平日最欢喜的几样。
老夫人去里屋取了本书,出来时,见着亦安正探身去细细瞧那些盆栽。小丫头今日穿了件素绒绣花袄,毛茸茸的素绒衬得小丫头脸色粉嫩,甚是可爱。
“小九这么仔细是在瞧什么呀?”老夫人走近问。
“嗯”亦安回头,“祖母,您看这株棕竹。”
这盆棕竹枝叶枯黄萎蔫,周围地上脱落不少叶片,了无生机。看这症状多半人会以为是缺肥,或者缺光所致。但细细看去,却不难找出其根本原因。
向光方向的叶片叶梢和叶缘处发枯现象尤为明显,部分出现黄斑,这是灼黄的表现。想来因是采光过盛所至。
新叶顶端出现干褐色,叶面肥厚而无光泽,且凹凸不舒展,老叶片焦黄脱落。这多半是下面的丫鬟不懂照养植物,施肥过多。
这株棕株年岁尚幼,看似小打小蔫,实则伤其根基。若不即使处理,怕是祖母要损一心爱之物了。
“祖母,您这株棕竹莫要再浇灌了,且放置荫翳处,定能好转。”亦安道。
老夫人本是打趣,听她如此认真道,便仔细去瞧这株棕竹。近来身乏,她好几日没照看这些花草,都交给院里的下人打理去了。
养花懂道之人一看便知其原委,心下不免吃惊。
原以为这小丫头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切中要害,句句在理。
“九丫头还懂花卉之道?”老夫人有些惊喜。
“额…”亦安思索犹豫,“略懂…略懂——娘亲那也养了一盆小棕竹,我看她就是这样照看的。”
“原是如此,佩之有心,把你教的如此聪慧。”老夫人赞许地摸了摸亦安的头,唤来了几个丫鬟小厮将这盆棕竹抬去处理了。
亦安悄悄吁了口气。
用过午膳,老夫人困乏,便歇息下了。留亦安在小院里头玩,知道她平日里最喜闹腾,给她支了几个稳妥的丫鬟陪着。
亦安倚靠在榻榻米上,摸着撑的鼓鼓的肚皮,和面前这几个又是拿着毽子又是提着纸鸢又是拿着竹马的丫鬟大眼瞪小眼。
额头冒出三条黑线,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现在亦安才有点了解到,原来小亦安的形象。
她用指尖刮刮眉心,有些费神,“今日我吃的有些多了,现在还不想走动。”
丫鬟们一致点点头,是非常多好吗。
“额……这样吧,你们各自回去吧,我在这院子里自己走走就行。”
丫鬟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待祖母醒来,我自会和她解释清楚,你们不必担心。”
待丫鬟们散去,亦安才复又倒在软软的榻榻米上,心有余悸。
她如此高龄的内心世界,可禁不起毽子,纸鸢什么的考验。
躺了一会儿,亦安就起身了。
前几天听母亲她们几个谈话,几位夫人皆在向母亲讨问养育之道。
原来如今她在这谢府中,已经成为众母亲们心中“长得好”的典范。亦安内心毫无波澜,其实就是指她肉多。
哪有什么诀窍,亦安有落泪的冲动。崔氏的养育之道,就是养猪之道罢,整天让她吃了睡睡了吃的。
她骨子里还是有点身为女子的自觉的。今日见到谢纤筠几人,她便在想,如若不是重生而来,她也该是这般亭亭玉立的年纪了。
可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格外丰腴的自己。
还是多走走吧。
谢亦安沿着房廊一路走到了中央,拐角处有一间房屋微敞。她还未走近,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茶香以及……墨香。
外面看来只不过是间普通的小湘房,进去之后才深感其别有洞天。里面空间极大,墙上典藏的书籍数目浩瀚,左右两壁挂了多幅水墨丹青。
亦安随眼望去,皆是名门大家之作,其中便有当朝赫赫有名的王大书法家王夫之的一幅真迹。亦安一直最崇尚其草书,今日复又得见,赞叹不减当年。
对于亦安这样嗜好书画典籍的人而言,来到此处便如坠天堂。
桌案正上方的墙上只挂了一幅字,乃是唐代高蟾《金陵望晚》的下句。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行笔取涩势中锋,线条浑圆淳和,温而不柔,力含其中。整幅字行气自然连贯,血脉畅通。
落款处,谢丰懿三个字如蛟龙腾起,笔走龙蛇,后笔落宣上。
书法赏析有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此字可谓上品。
早听闻祖父书法造诣极高,今日得见,亦安才深感其境界望尘莫及。放眼这谢府,也无人能承其深厚。
也是祖父余生之憾。
——
夜里,静安苑。
亦安净完身出来,坐在床边,等嬷嬷取来香膏给她涂抹。
香膏气味淡如熏香,嬷嬷的力道刚好,舒适极了,没稍一会儿她眼皮子就打架了。
崔氏进来,轻声道:“我来吧。”接过嬷嬷手上香膏。
“嬷嬷你去歇息吧,忙一天也累了。”
“好的,夫人。”,嬷嬷查看下了灯油,还够燃。便轻手轻脚退下了。
“母亲……”亦安迷糊间转醒,唤道。
“今儿个在祖母那玩儿够了吧。”崔氏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玩的都不知道回来了,要到傍晚才遣周嬷嬷前去接回来。
“好玩…好玩…”亦安在她怀里转了个身,砸吧着嘴迷糊道。
崔氏瞧她那样便知道是困极了,将她放到床上,起身灭了烛火便歇下了,只留外间一盏,在黑夜里亮着微光。
亦安正入好梦,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