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青瓷》蒋零

5、第四章

　　秦诃瘫在奏折堆里，长叹着气，戚允宁的到来也没有止住他的多愁善感。
　　“怎么回事？”
　　秦诃不回答。
　　戚允宁颇有耐心，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长随太监郑禄，不怒自威，“你说。”
　　郑禄忙爬跪下，“回太傅，皇上今儿早晨就身子不爽利，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皇上从早上开始还未进食，太傅劝劝皇上吧！”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御膳房做些皇上喜欢的来。”
　　“诺。”
　　戚允宁拍拍秦诃面前的桌，秦诃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旋即有合上了，“太傅来了？”
　　“嗯，逸之难受得紧吗？”
　　“嗯，难受，可是有好些奏折要批。”
　　戚允宁惘然，印象中秦诃有很久没有言过难受之类的话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孩子也学会忍气吞声了。“难受也不能不吃饭啊！”
　　说话间，郑禄已经侯在外面了，布菜的宫女鱼贯而入，秦诃被人来人去扰得头疼，咳了几声，吓得所有人直哆嗦，得到戚允宁一句驱逐令，分秒不耽搁地滚了出去。
　　“有你爱吃的鱼香滑蛋。”
　　“先生，孤没胃口。”
　　戚允宁突然想起以前对付他的办法，“你不吃我生气了，我生气你就得多读一个时辰书。”
　　秦诃听过以后，抬头盯着她，戚允宁的脸轰地一下便红了，她后知后觉秦诃长大了，也许根本就不适用了。可秦诃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强撑起身，拿起勺子，“孤要是多吃几口的话，先生今晚能不能留在宫里。”
　　“留在宫里？”
　　“对，对啊，含元殿距离中元殿最近，那里可以住，万一孤晚上有个三长两短还可以找先生交代后事，还有一摞奏折没有批，一会儿孤让郑禄搬到含元殿，有劳先生了。”
　　“口无遮拦，好的灵坏的不灵，他瞎说的，众位仙家别往心里去。”戚允宁本来还想反驳留在宫里不方便什么的，可如今秦诃都替她安排好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身体不舒服有太医，自己什么都帮不上，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能留在宫里，说实话她确实有些担心，可住在含元殿……那可是后宫正殿，皇后居室……
　　“孤派人去告知将军府。”
　　宫女来领路，戚允宁跟着她去了含元殿，后面跟着搬奏折的太监。秦诃望着走远的那人，她还时不时地转过头吩咐后面的小太监小心一点，想起她刚刚祷告好的灵坏的不灵时那副少女的模样；她站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在遇到危险时永远挡在自己身前的那般坚定；她笑谈自己该是时候成亲了……
　　“郑禄，你说过所有人都得听孤的，可是孤想要留住她为什么还得装病呢？”
　　“皇上，太傅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她是孤的太阳，指引却也诱/惑着孤，孤想抬手碰碰她，可是又怕灼伤，想把她私藏，又担心以后她便不会发光，这样可望不可即最难受了。”
　　“皇上，太傅扶持着您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倾慕与感恩是不可磨灭的，以后您会遇到一个不会折磨着您患得患失的女子。”
　　秦诃把手遮在脸上叹息：“但愿如此。”
　　戚允宁环顾四周，她本以为含元殿会经久失修，毕竟自开国后至今，这里从来没有有皇后入住过，秦诃还未到年纪，先帝只在少年时有过秦诃母亲一个原配，就在他十七岁登基之年，生下太子秦诃就撒手人寰了。后来还有一个人能够入主含元殿的，就是她的姐姐戚允汐，但也被她搅和黄了。如今看来，这里倒是像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太傅，皇上吩咐酉时三刻来含元殿陪您用膳。”含元殿的大宫女福身。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有事会唤你。”
　　“诺。”
　　屋内只留下戚允宁一人，她信步观赏，内室正中挂了一副美人画像，皇后服饰凤冠，不算艳丽但雍容华贵，右下角一行楷书小字，她认识，那是先帝的字迹—大启元年三月，孝馨皇后像。
　　戚允宁的脑海里浮现出启元帝作这幅画时的场景，他应该是凭着想象，秦诃的母亲早在启元元年一月就仙去了，画作于三月，他应是很爱画中的女人。秦诃的母亲并不是出于什么大家，只是启元帝父亲手下得力干将的女儿，启元帝的父亲是乱世枭雄，启元帝作为他最得意的儿子跟着他南征北战，但就在胜利在望时他父亲受了伤，无力回天，母亲也落发出了家，启元帝少年英雄，以风卷云涌之势收拾残局，登基为帝，开创大启，追封父亲太上皇，原配冯氏孝馨皇后，修缮了母亲所在的寺院。
　　可这幅未免太过正式，戚允宁想这里一定还藏着其他的画像，冯氏有幸在启元帝十五岁时就嫁于他，两年的浓情蜜意，吟诗作画自是少不了的。她突然留意到了供台下锁着的抽屉，拉了几下没有拉开，索性放弃了，又弯着腰拜了拜画像上的孝馨皇后，望她原谅自己的失礼。
　　酉时三刻的梆子刚敲响，秦诃便推门进了含元殿，他在前殿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戚允宁，踏入内室，看到一向觉少的人竟然躺在榻上歇息，虽夏日浮暑，可自己安排了人放了桶冰，她这样不盖薄被定会着凉。秦诃小心翼翼地给她拉上了被子，浅眠的戚允宁还是被惊醒了，“二哥？”每次她醒时几秒会有混沌感。
　　“是孤。”
　　“逸之？你怎么来了？”戚允宁还以为她自己在将军府的闺房里。
　　“孤来陪先生用饭。”
　　思考了几秒后，戚允宁立刻弹了起来，扒拉几下乱糟糟的头发，秦诃捏起她额面前的头发向两边分，“来人，伺候太傅梳洗。”
　　“诺。”含元殿的两个大宫女低头进来。清醒后的戚允宁心脏砰砰直跳，刚刚那个温柔的为她撩发的人真的是秦诃？他为自己别在耳上的发提醒着她事实如此。
　　饭桌前，秦诃认真执行着以前她教给他的食不言，气氛有些微妙得尴尬，戚允宁察觉到自己爱吃的菜都摆在她面前，她夹了一筷头到自己的瓷碗里，才发现菜中有她不喜欢的鸡蛋碎。戚允宁很自然地将鸡蛋夹到秦诃碗里，秦诃也很自然地吃下，而布菜和随侍的宫女太监头越来越低。秦诃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撑着头开始看戚允宁进食，戚允宁被看得别扭，干脆也放下筷子直视他，看他面前的菜几乎都没有动，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孤不饿，看着先生吃就很开心了。”
　　“不饿也要吃，生着病呢！别任性。”
　　“那先生喂孤吃。”
　　秦诃张开嘴做好准备，戚允宁夹了一块滑蛋放到他嘴里，他咀嚼了几下下咽后又张嘴，戚允宁好笑，手上没有停，嘴上还不忘数落他，“你怎么今天像个小孩子似的。”
　　“孤病了，先生就纵容孤这一回，嗯？”
　　少年正在变粗的声线响在她耳畔，倒是更有几分调/情的味道在里面，戚允宁深呼吸一口气，今天不知为何，心脏一直莫名其妙地剧烈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