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青瓷》蒋零

3、第二章

　　戚允宁立于左列排首，紧挨着丞相匠心，自己的二哥隔着过道，立在右列排首，身上的伤口火燎般得疼，匠心时不时搭话讽刺她几句都已引不起她的注意，今早让婢女多裹了几层厚布，宽大的朝服一盖，倒也看不出来，如今只是汗水浸到刀口上，她挺腰站立有些困难。
　　“来人，为太傅赐座。”秦诃也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坐下来的瞬间，沉于丹田的气都释放了出来，头晕眼花的症状也好了些，戚允宁小心地挪了挪坐姿，开始端看有些戚戚然的瑞王，本就是纸老虎的更加坐立难安了，那滑稽的神色引得她嗤笑一声。
　　“太傅是有什么喜事吗？可愿说出来与大家分享？”
　　“回皇上，并没有什么，只是适才臣一直在观察瑞王，便有一疑惑随之而生，不知可否让瑞王满足臣的好奇心？”
　　“哦？有意思，说出来听听。”
　　“在场各位大概都知瑞王前日喜得麟儿，按说应该喜上眉梢才是，可为何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需要皇上为你做主？”
　　瑞王脚一软，瘫跪在地上：“臣，臣并没有，谢皇上与太傅垂爱。”
　　“哦？这说来可巧了，昨日我的亲信可是亲眼看见瑞王的战马场马匹受惊，踩死不少人呢！”
　　瑞王脸色果然大变，其他臣子也是始料未及，一时间嘈嘈切切，秦诃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一般沉下脸色，站了起来，随手抓过贴身太监托盘上的奏折，照着瑞王砸了下去。
　　“怎么回事？说。”
　　瑞王不成大气，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吓破了胆，不过说来也是秦诃越来越有帝王的气魄。齐王突然站了出来，“回禀皇上，微臣觉得瑞王乃尽人子孝道，皇上应该大加褒奖。”
　　“哦？”秦诃面上不动声色，果然和戚允宁所料不差分毫。
　　“察和太妃乃臣与瑞王生母，太妃将门之后，素爱战马，瑞王尽孝，才私自圈养战马。”
　　戚允宁站起身，啪啪地鼓起了掌，“妙啊，齐王真是给所有造反者一个好借口。”
　　齐王正待辩驳，殿外前线的八百里加急打断了他。“皇上，前线大捷，戚老将军和少将军正待您下令。”
　　“命他们留驻一队人，其余班师回朝。”
　　戚允宁长舒一口气，战场的父亲和大哥已然平安将归，她强打精神，必须打好自己的仗，在他们回朝前一定肃清朝堂，她是这样答应爹爹的。不过他们这个战功，来得真是及时，本以为赶不上了。
　　“皇上，戚允诺少将军身边的苏瑾副将求见。”
　　“宣。”
　　苏瑾跪见皇帝后立刻被封为从三品千牛卫，他的话不再没有地位，齐王没有料到，一贯淡定的他也有些动摇了，额头上青筋爆起，引而不发。
　　“臣受太傅与丞相之托，特查获齐王瑞王的养兵窝点，兵器藏处。”
　　秦诃的大怒，众臣惶恐，一切也便都如事先料定般的顺理成章，瑞王齐王还待辩解，齐王巧言善辩，戚允宁又怕再生事端，早已告知秦诃，罪名定下以后立即下狱，证据容后再禀。殿上除却下人，徒留戚家兄妹和皇上，戚允宁再也撑不住了，撒开了扶着椅把的手，晕倒在座椅上。
　　“来人……”
　　戚允宁当晚便像反噬般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戚允照陪在她身边不敢走，秦诃也是衣不解带盯着歇在他龙床上的人，后来她倒是醒了，觉察睡在龙床上不妥，便催促着戚允照带她回府，等到她的伤口好的七七八，结了的痂开始脱离，痒痒得长新肉时，她的父亲和大哥也抵达了都城，等着皇上召见，秦诃倒是亲自出门去迎，戚允宁自然也跟着二哥去了，先皇溘然长逝后，边境蠢蠢欲动，他们便临危受命沙场点兵，如今也有一年之久。
　　纵然想象过千百遍，再次见到父亲和大哥还是那样激动，戚允宁立在秦诃右后侧，按捺着颤抖的双手，阵势浩大自是不必说，夹道百姓跪首相迎，百官徒步随驾恭贺。
　　“皇上，臣等不辱使命。”
　　“爱卿辛苦，功臣择日听赏。”自此，戚家又升了一步，成为他人争相艳羡攀附的对象。
　　回到府中，没有了众目睽睽便自然些，戚允宁拉着大哥戚允诺的手上下打量，“又黑了一些，壮了一些，手上的茧也厚了。”说完又转头看父亲，不觉哽咽，“父亲老了。”
　　“臭丫头，哪有说自己爹老的。”
　　“可你就是老了，都生白鬓了，以后就别去打仗了。”
　　戚允诺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又要开始急眼了，忙岔开话题，“青瓷也不错啊！我们离开一年回来，都和爹爹平起平坐了，大哥如今都得向你行礼。”
　　“大哥少取笑我了，你现在是功臣，马上要加官进爵，如今家里地位最低的岂不是二哥？”
　　戚允照眉头一皱，显然不高兴了，作为家里一直以来没什么发言权的人，他一直心情不爽，“我就是比大哥晚几年出生，等到年龄到了自然就可以出征了，你这个文臣不一样，怕是做到头了。”
　　戚父反倒忧心忡忡，“戚家势头太猛，是时候降降温了，这次论功行赏为父会谢绝加官隆恩，为允诺，允宁祈求姻缘。”
　　戚父一句话惊到了戚允宁与戚允照，其中一个当事人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反观大哥戚允诺红着脸挠头。
　　“大哥莫非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嗯。”
　　戚允照还在一边打趣，顺势打听是谁家女儿，戚允宁这边却十分上火，“可是爹，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应该轮到二哥了吗？”
　　戚父快要被女儿气死了，“男子与女子能一样吗？你看看京中有几个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订下来的，都怪你娘去得早……”
　　戚允宁及时打断：“行了行了，您别拿这套说事儿了，从小到大不累吗？”
　　戚父突然严肃了起来，“青瓷，爹和你说，这次上战场，有一支流箭擦着爹的耳廓飞过，后来爹就想了好多，若是那支箭正中脑门该当如何，想来想去，唯一的遗憾也就是没有看到你们几个成家，没有把你们托付给合适的人，尤其是你，青瓷，你从小最聪明，人们常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一点也不错，你过得最辛苦，爹知道，所以爹想找个人陪着你，让他把你带得笨些才好。你大姐和先帝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必耿耿于怀，允汐前些日子来边关探望我，我才知道这些年她一直躲在边关，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真真过不去的是你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父亲，”每次戚允宁严肃起来就会改唤父亲二字，“我没有想要托付的人，也没有人可以让我放心托付，除了那个过世的人，我不知道除却我自己还有谁让我强大到放心。”
　　戚父见她没有明确反抗，也就放宽了心，“不着急，先把你大哥的婚事提上日程，至于你，先和皇上言明，暂且先物色着，总会有合适的，可莫让他人抢了先。”
　　“女儿晓得了，但凭父亲做主。”戚允宁福身应承，她知道反抗不得，女子总是逃不掉嫁人的命运，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她想再拖些时日，最起码为秦诃扫去些障碍。
　　正当正午，日头毒辣，戚允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匆匆进了宫，因着她的伤，两王谋反之事已经耽搁了好久了，如今如何还真是摸不着头脑，她这些天养伤的时候也想过如何处置，但还得和小皇帝商量。她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中元殿的时候，凉气扑面而来，她腹诽，真是会享受，这得多少冰块。
　　伏在案几上批阅奏折的秦诃听到门的吱呀声后抬起了头，竟然看到了着宫装的戚允宁，“先生，你怎么来了？天这么热，仔细着暑气。”
　　“在家闲的慌，来问问叛乱那事儿进展的怎么样了？”戚允宁随意地坐在案几旁的太师椅上，拿起秦诃批阅过的奏折翻看，果然，他做的越来越好。
　　“孤还以为先生忙着团聚，早就忘了这儿的孤家寡人呢！”那幽怨的语气，把刚立起的帝王气泄露的丝毫未留。戚允宁摸摸他的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件事孤已经处理了，太傅勿需担心。”
　　“哦？说来听听。”
　　“瑞王不足为患，立了帮凶的罪名，只是削去了封号，抄了家；齐王全家流放到边境，永不得入关。”
　　“恩威并施，做的很好，不过是否有些仁慈，齐王未陨，不会东山再起？”
　　“孤也考虑过，不过如今不适合处斩，齐王有旧部，做得太绝容易人心动乱。到了边境，再过几年，等到大家已经差不多遗忘了这件事的时候，找个机会除掉他。”
　　“那内奸呢？”
　　“已经查到了，但还有利用价值，暂且不能动。”
　　“逸之，你成长得很好。”
　　秦诃直视她的眼，“还有很多要与先生学。”
　　“还有一件事情要提前告知你，大概还要逸之的首肯。”戚允宁放下手中的奏折，“家父此次回京要为大哥戚允诺祈求姻缘，还望皇上成全。”
　　“哦？要嫁入先生家吗？嫁给闺阁之女的梦中情人少将军？还真不知道是谁家女儿这么有幸。”
　　“是户部尚书宋志文嫡长女宋绘，与我大哥算是青梅竹马，听我二哥说两人早已私定了终身。”
　　秦诃虽逼迫自己少年早熟，但不过十二的少年郎，对情爱方面的事情懵懵懂懂，听到戚允宁说什么私定终身就不禁红了脸，“孤，孤会下旨的，先生放心吧！”
　　戚允宁望着他的窘迫样子，噗呲一声笑出了口，“还有啊，父亲觉得我的婚事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什么？先生？”秦诃所料未及，“先生有欢喜的少年郎吗？”他也顾不上害羞了，揪着戚允宁的袖子瞪大眼寻求答案。
　　“看你着急的模样，没有事情瞒着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授业，哪有什么时间去顾及其他，年纪到了只能先物色着，先帝只你一位子嗣，没有公主之类，所以逸之有什么青年才俊记得给为师留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秦诃圈起手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