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青瓷》蒋零

2、第一章

　　“先生。”秦诃急促地敲着门，压着声音不敢放肆，戚允宁闻声披上衣，趿着鞋拿起了门弦，血腥味扑鼻而来，允宁急忙关上了门，定睛看跑向内室的人。
　　“小皇帝？”允宁看他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血浸满了他的手，随即，他又放开了，带着血的双手开始四处翻找。
　　“你干什么？”在秦诃打开她的杂物柜企图转进去时，允宁及时拎住了他的后颈，这一年他长高了些，快要和她一样高了。
　　“先生，有人追杀我。”
　　一瞬的呆楞，允宁立即拉着他进了床帐，拉下帷幔，她一把把他推上了榻，“进去，躺平，蒙上被子。”
　　允宁月光白色的绸缎被染上了血色，她咬咬牙，意识到那人马上追来，旋即吹了蜡，上榻安睡。她的双臂紧紧捆着秦诃，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大声呼吸企图盖住他的气息，被子拉在脖子下，将他盖得严实。
　　一刻钟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允宁攥紧攥紧手闭上眼，他们不能反抗，那样会更快暴露，更快死去，来的是高手，大哥留给她的护卫一定是死得很惨，不过算算时间，快要二更，二哥要回来了。
　　刀挥起划破空气的声音，刀落下的声音，扎在被子里的声音，允宁的惊呼声……
　　允宁抽了一口气，装作从睡梦中惊醒，“谁？”
　　“皇帝呢？”声音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毫无特色可言。
　　“这位大侠，若是求财，何必伤人性命。”允宁与他周旋着，彼此心里都清楚，在刺客刚踏入房间那一刻，无法掩去的血腥作何解释。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斜撑着，最大可能地挡住后面的人，背上和胳膊上的伤口也因为这个动作扯得更开。
　　刺客不想听她废话，开始乱砍一些能藏人的物什，柜子，衣箱，房柱后，屏风全都支离破碎，戚允宁放缓呼吸，希望他能够忘记这边，血顺着胳膊流到了手指缝隙间，秦诃尝到了唇边的味道，可那只捂着他嘴的手，挡在他身前的身体毫不动摇。
　　不消片刻，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允宁有些松气了，打更的周老头就徘徊在她的院口，寒暄声在清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二少爷，您回来了。”
　　“嗯，来看看小姐。”是二哥的声音。
　　刺客也受了惊吓，做着垂死挣扎，他极速奔向他最后怀疑的一个地方—床榻，手起刀落。纱帏裂开，伴着她二哥戚允照的叫喊声，她已无所顾忌，抽出枕下的袖剑乱挥着抵挡，却又不幸中了几招。
　　“青瓷。”戚允照推开门，夹带着风，他看到门外倒地的护卫时的不安感终于得到了证实。大开的后窗，满屋的血腥与狼藉。
　　他脑子嗡得一下已恐慌地不知如何是好：“青瓷？”
　　“二哥。”细微如蚊的声音。
　　戚允照循着声音摸到床边，隐约看到了妹妹的轮廓，还有一道身影拥着她。
　　“哥，点上蜡烛。”
　　豆大的火光亮起，屋内终于清晰，没有一件完好的器具，浑身是血的两个孩子互相倚靠着。
　　“小皇上？你怎么在这？”戚允照边说边从他怀里接过允宁查看伤势，所幸伤口虽多且深，但并未及要害。
　　“将军你救救先生，”他擦了擦眼泪，划了几道红色痕迹，“我，我不该来的。”秦诃有些语无伦次。
　　戚允照没有心思探听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现在必须找大夫来，“城厌，去请大夫。”
　　“是。”

　　“你做的很好，莫要责怪自己，有了难处切莫硬抗，要想到先生。”
　　“可是先生……”秦诃抬眼悄悄看了允宁，她着白色中衣，披散的头发上还有未来得及清洗的血痂，可眼里的笑意与宽容确是真实的。
　　“你今天先不要回宫，住在我大哥院里，二哥会给你派暗卫，安心睡吧。”
　　“那你呢？暗卫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没事，有我二哥陪着呢！他可是大启最厉害的将军呢！”
　　送走秦诃，戚允宁端正坐姿，戚允照抱着被子进来了，哐当一声关上了门，就这样都无法掩饰他滔天的怒气。她就知道自己今天得挨一顿臭骂。
　　“戚允宁，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别管他，别管他，当耳旁风啊？有我，爹，大哥给他卖命还不够，再搭上你的命？”
　　“你小声点，当心秦诃听见。”
　　“听见正好，他在这儿我也要说。”
　　“他还是个孩子，过几年，过几年就好了，到时候我一定找个地方养老。”
　　戚允照盯着妹妹的眼，他知道，只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那便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简单的撒撒娇还好，最怕她一板一眼的回复或者一言不发。
　　“青瓷，咱们不欠启元帝的，你没做错。”
　　“哥，不是愧疚，是崇敬与喜爱多一些。”一整晚坚韧无泪的戚允宁泪盈了眼眶，“我喜爱他，也不知道有多少分量，只知道那种感觉不随生死转移，即使他现在不在了，也没有半分削减，每日醒来，我就会想，今天好像又思念他多一点，这样，你让我怎么抛下他的儿子，任他自生自灭。”
　　戚允照叹了口气，扶着她轻轻趴下，尽量避免她的手臂和背沾榻，“睡吧！青瓷，明天还要一场恶仗要打。”
　　戚允宁阖上眼，眼角的泪滑下来隐入青丝中，她想，无论今天有多么糟糕，明天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护国将军府的马车四平八稳地缓缓行驶着，路人老远看见绛红色便纷纷躲开，这种只有当今皇室和戚家才能用的颜色昭示着他们地位的显赫，说来确实如此，先帝遗旨的三位托孤大臣，戚家占据两位，护国将军戚远威，太傅也就是帝师戚允宁，另一位却是与戚家格格不入的丞相匠心。民间传言，戚允宁接旨后怒骂先帝不信任，安排一个死对头与自己势均力敌，可无论怎么样，戚家正是如日中天，谁人都不敢轻易发难。再言戚允宁，早已成为所有闺中才女的楷模，虽大启建国不久，可确实没有女官先例，戚家二女戚允宁破了例。
　　“老伯，快一点。”戚允宁掀起帘子一角，吩咐赶马车的人。
　　“别听她的，保持这个速度。”从昨晚开始就有些沉默的男孩终于开了口，戚允宁讶然，她以为秦诃被吓坏了。
　　“别任性行吗？咱们必须赶在早朝之前进宫。”
　　“我没有任性，你的伤禁不起颠簸，还是说先生想增加孤的负罪感。”秦诃的眼直视戚允宁，执拗深沉，让她无法躲避。那一刻，戚允宁觉得自己看到了先帝的影子。赶车的老伯也是很为难，他知道车里坐着一位大人物，可自家小姐和那位谁压制着谁倒是真的说不清楚，况且二少爷也吩咐过，车不能赶太快……
　　“你真是……”戚允宁气急，却也无可奈何，怎料往日跟着她后面，先生长先生短，好像什么都干不好的孩子今日竟也学会了绝地反击，她心里着实不好受些。
　　一路寂静无话，只有偶尔车辕颠簸，秦诃会稳稳地护着戚允宁，让她心生几分安全感。
　　马车驶入皇宫偏门时天已经大亮了，朝臣们立于大殿前低声吵嚷，今日宣朝确实有些晚了，引得不少抱怨。
　　秦诃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了龙袍，“宣朝吧！”
　　“喳。”戚允宁已经先他一步去前殿等候，秦诃适才一直劝她身上有伤，不必强行朝议。
　　“我怕你自己应付不了，今天按计划是有大事发生的，准备了一年了，不出差错才好。”
　　秦诃自然是哑口无言，他知道先生说的对，只他自己确实无法应对，这一年确实简单的朝务已经上手，可是大事还得靠着她帮衬，从昨天自己被刺杀来看，定是走漏了风声，皇叔们才会狗急跳墙，那个内奸，是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