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青瓷》蒋零

11、第十章

　　晌午郑禄过来了，急惶惶地请她去皇宫跑一趟，她问郑禄怎么回事，郑禄言明秦诃像是受了暑气，太医院已经看过了，喝了药好一点了，就是不想吃东西，嚷嚷着要吃先生做的茉莉花饼。
　　戚允宁默然，作为皇帝，身体这么娇弱，三天两头生病可怎么了得！难道是拳脚上的功夫没跟上？可她又不能不管，叹了一声认命地跟着郑禄走了，自己正是一筹莫展，他可真会添乱。
　　在中元殿小厨房里揉面的时候，秦诃来了，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头发还翘着几缕，他搬了一个凳子坐在旁边看着戚允宁揉面，目光炯炯，像等待着被喂食的宠物，戚允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开口，“你怎么来这儿了，身体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厨房烟气大。”
　　“孤都躺了一日了，听郑禄说先生来了，忆起好久未见先生了，有点想先生。”
　　戚允宁听着他刚睡醒的低哑嗓音在她耳畔说着我想你这几个字，心砰砰直跳，手上揉面的力道也轻了不少，她想回家后一定请个大夫好好看看，莫不是得了心悸病？
　　“先生见到呼列王爷了吗？”
　　“莫提了，拜帖寄了几封了，旁门邪道也想了，都是无用功。”
　　“旁门邪道？”
　　“……没什么，小孩子家别多问。”
　　秦诃也没在意，看着她拍饼上蒸笼，突发奇想，“先生，后日神农节晚上陪孤出宫如何？”
　　“出宫？”神农节就是在入秋即将丰收时拜谢神农给自己一个好收成，那日农户都会上街上逛逛，互相说些吉利话，大户人家也会开仓放粮，反正是新鲜热闹的很。自近两年前秦诃遇刺那次，他就没有再提过想要出宫走走，大概是一直愧疚着，戚允宁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一天到晚都在朝堂反倒会蒙蔽双眼，而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百姓也算是好的，正如匠心所说的，民间出英雄，自己也该去看看。
　　“嗯，出宫，孤要去微服私访，不是图新鲜，先生可愿跟着孤？”
　　戚允宁笑着打趣：“君命莫敢不从。”
　　约好那日上午，戚允宁正在院中活络活络筋骨，看到墙头上坐着的男人差点没闪了脖子。
　　“哟，宝公公，不对，应该叫宝姑娘。”
　　戚允宁想起那晚的丢人事儿想一头撞死，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发愁之际又庆幸今日没穿官服，“摩侍卫。”
　　摩梭奇从墙头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宝姑娘今日不用当差吗？竟然有空在这里闲转。”
　　“浮生偷得半日闲嘛，哈哈。”她尴尬地笑了两声。
　　“既然你闲的话，不知今晚可有时间，陪我逛逛京都怎么样？”
　　“这，对不起啊，摩侍卫，今晚我有约了。”
　　“那现在呢？”
　　“现在总归无事吧！离开一会儿不会被发现的。”
　　“这……”
　　“宝姑娘，我还未怪你隐瞒性别，亏得我与你称兄道弟。”
　　“那……你等等，我去与总管告个假。”
　　戚允宁最后还是妥协地跟着摩梭奇外出了，她害怕到了点回不来，就吩咐粒柚，若是郑禄来了，就让他稍后片刻。
　　摩梭奇像是见惯了路边的这些摊位，目不斜视，反倒是戚允宁眼花缭乱，她很少出来，这么热闹的节日更是头一遭，每逢佳节，别家举家团圆，反观她家，冷清万分，两个哥哥和父亲都去执勤了，越大的节日越忙，而她也不想面对家中无人，基本都是在翰林院待着读书或者批阅公务，有时候秦诃会请她进宫一聚，或者他也忙碌，直接赏点应时的吃食。
　　巷口转弯处有一个老伯的摊位在卖茶饼和干花，她驻足，轻轻拿起一块儿放在鼻下闻了闻，是雨前茶，味道还算清冽，付了钱买了一块准备回去挂在弦岳居室内榻头边。摩梭奇也停了下来与她并排，“不是上等，买它作甚？”
　　“不是所有的物什都一定要最好的，任何东西都有它存在的必要与作用，用的好自然有用。”
　　摩梭奇眼光沉沉地看她，只见她又捏起一种干花，问那老伯，“老人家，这花是茉莉吗？”
　　“是嘞是嘞，小姐好眼光，这是自家种的茉莉，泡茶喝最好了。”
　　“可以做饼吃吗？”
　　“可以嘞，我家老婆子经常做。”
　　“那帮我多拿一点吧！”
　　“好嘞。”
　　摩梭奇走在她右边，她把茶盒换到了左手拎着。“为什么买那么多茉莉花？你喜欢吗？”
　　“不是，家弟喜欢。”
　　“哦？你弟弟也在宫中？难道是公公？”
　　“不，不，你误会了，”戚允宁只想着掩饰秦诃的身份，却忘记了自己此时还是一个宫女，“家弟是轮值的侍卫，对，侍卫。”
　　一路上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的摩梭奇竟进了一家成衣铺，戚允宁也只好跟着进去。
　　“老板。”
　　“哎，客官需要点什么。”
　　戚允宁觉得事不关己，就坐在柜台前的木椅上发起呆来，听到摩梭奇叫她的时候还没有太大反应，“叫你呢！”那人说。
　　“啊？我啊！”她惊讶着站起来，走过去，“怎么了？”
　　“先给你讲个故事，我来大启几日，搭上一位姑娘，是大家之女，今晚她家应该会开仓放粮，我想趁机去见她一面，穿什么比较好呢？”
　　“你问我啊？”
　　“当然问你了，这儿就你一位姑娘，你最有发言权。”
　　“哦哦。”戚允宁大体上扫视了一眼成衣，合眼缘的就随便指了一件，摩梭奇命老板取下，他自己去了内室，而她站在那里盯着一件衣服一动不动，那件衣服与姐姐允汐离开戚家之前穿走的束腰广袖裙简直一模一样。摩梭奇出来时她还呆在那里，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一件青色的襦裙？感觉倒是很适合她这样冷冷清清的性格。
　　“宝姑娘，如何？”摩梭奇等她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时，展开双臂转了一圈。衣服还算合身，但他异域风格的发圈和发辫配上大启风格的衣物总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你得把发冠换掉，还有发辫需得重新梳捋。”
　　他还是买下了她随手一指的衣服，褐色发黑的缎子料长袍穿在他身上倒是很合适，暗红色衮纹也颇具气势，他的心上人大概会满意吧。“老板，把那件也包起来吧。”他顺手指了那件青色襦裙。摩梭奇又拉着她买发冠，找了家茶馆包房拆开自己的发辫，希望她能帮他梳上，而戚允宁从没有干过这种事情，自己的女式发向来都是婢女代劳，更不要说是男式的发冠，只是二哥在旁束发时她偶尔看过，大体知道些用法，所以她便实话实说了，“摩侍卫，我不太会。”
　　“你不是宫女吗？这个都不会做？”
　　“我只是洒扫宫女。”
　　摩梭奇认命，他自己捋了几把，随意扎上，有几缕散了下来倒是更有慵懒颓废的勾人意味，戚允宁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太好，认识了几天的大户千金，穿戴不整是万分不礼貌的，想来作为女儿家自己应该是比他好一些的，“你拆开，我……试试看。”
　　摩梭奇听话地打乱了自己的发，片刻他就感觉到一双手在她头皮上游移，那双手不是柔软又坚韧，一丝不苟地打理着他的发，这个太傅真是心里只装着家国天下，就连自己一个外乡人都知道在大启，女子是不能随意为男子束发的。
　　“摩侍卫，那日我醉酒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戚允宁问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我倒是想听，就去取下一坛酒时，转眼间你就不见了，后来你是自己回去的吗？”
　　“嗯，碰到了，一个朋友。”
　　摩梭奇忍着笑，想她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是谁，难道是孙耳？她可是喝醉了抱着他不撒手，一会大喊大哥大嫂新婚大吉，一会儿又掐他的手臂，嚷嚷着戚允照别抢我的莲子羹，接着又唤逸之，最后竟一直唤姐姐，然后崩溃大哭……要不是孙耳回来后找他有事商议，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
　　“好了。”包间里有净手架，架上有面固定的铜镜，他走过去，半蹲下身，镜子照到他的发顶，她打理得很好，能看出平日里也是一个做事一丝不苟地人，“谢过宝姑娘了，今日若是得取佳人心，定重谢姑娘。”
　　“不必，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要回行宫了，要入夜了，恐总管公公寻我。”
　　摩梭奇这才拿出包袱，是刚刚在成衣铺子包好的那件，“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望宝姑娘莫要推辞。”
　　戚允宁一直以为他是买给心上人的，没想到是谢礼，不禁感叹他思虑周全，“那便谢过摩侍卫了，告辞。”她拱拱手。
　　摩梭奇看她一副官场做派，不由莞尔，这个姑娘聪明是聪明些，不过还是不适合撒谎呢，这般漏洞百出，真是朵还未被沧桑摧残的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