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月之华》燕筱卿

7、春之晓

　　晴明微咬着唇，猛烈地摇了摇头，眼角挂着的泪珠总算流落下来，羞惭地愧笑道：

　　“父亲总骂我任性、孩子气，今日才知此言不虚。”

　　源氏公子忍不住抱住他，轻轻拍抚他的背部。

　　“晴明妄自菲薄了，我与你相比……”

　　“光源！”

　　未等话语说完，背后有人唤住了他，那声音清厉而威严。源氏公子身体微僵，脸颜如初雪苍白，笼罩着似薄雾似的哀愁。然后晴明回抱了他，不由自主地便这么做了，安慰地在源氏公子耳畔笑道：

　　“朱雀殿下唤你呢，快去！”

　　源氏公子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微微颔首，转身朝着朱雀亲王走去。

　　“刚才是你遭遇猛虎？”

　　“不是，是晴明遇险。”

　　“过来。”

　　朱雀亲王攥着他的手朝密林深处走去。晴明呆呆地在后面望着，不知道该跟上去还是不该跟。后面大队伍陆陆续续奔过来，向晴明询问事由，安抚他的情绪。晴明强颜笑着一一作答，心里面却挂念着源氏公子的事。猛虎被下属们抬起来，放在车子上。驰骋围猎，陆陆续续又有好多人打来野味，但大家似乎都默契地避开两位殿下所去往的位置。

　　暖日于空中缓缓移动，等了许久，也未见他俩回返，晴明越发担心，坐立不安地就要过去找寻，朱雀亲王回来了，唇边似乎挂着一抹血色，衣袖似乎也少了一块。他目光冷锐地扫视了安倍晴明明一眼，与他擦身而过时，分明带着冷寒怒气。

　　晴明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疾步跑向朱雀亲王离开的位置。脚下杂草一深一浅的向前延伸，灌木丛枝节横生，划破了衣衫，晴明没有丝毫的停顿，然后在几株樱花树间找到了源氏公子。

　　“光源殿下。”

　　晴明张了张嘴，怕惊扰梦境似的轻声唤道。落英缤纷，虫鸣细细，源氏公子背对着他，身影凄清衣衫不整，长发失去了乌帽的束缚，流水般款款垂至腰际，冰玉似的肌肤有划伤的痕迹。晴明不敢设想发生了何事，匕首明晃晃地落在源氏公子脚边，反射着刺眼的日光。旁边的草丛里挂着一抹布料，如果所猜不错的话，那条布料应该是朱雀亲王被截断的衣袖。

　　“光源殿下。”

　　晴明尝试着再次唤道。源氏公子从哀伤中惊醒，脊背僵硬，慌乱地喊道：

　　“请不要过来。”

　　“我不会过去。殿下，我会在这守护着你。只要你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唤我。”

　　晴明强装镇定地说道，并转开了目光。他听见了源氏公子轻声呢哝的嗯声，他听见了背后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樱花随风飘落的逐水声，但都不及源氏公子唤他名字的声音那么悦耳好听。

　　“晴明，我好了。”

　　源氏公子拾辍整齐，温雅和煦地站在他面前，似乎和平时无异。但眼角红润如染艳色，睫羽雾蒙蒙的水汽未散，倒显得人越发清艳淡薄了。两人相对无言，晴明微微叹息着，伸出手来，从源氏公子发间摘下一片花瓣。

　　“今日之事，我会忘记。但殿下，你若有什么心事可不要憋在心里，尽可以对我诉说。”

　　源氏公子微笑：

　　“好。”

　　两人携手坐在樱花树下，源氏公子什么也没有说，安倍晴明便什么也没问。他们依偎着彼此，静静地聆听着风花与流水。或许能享受这份宁静，对此刻的源氏公子而言，最为难得。

　　******

　　日暮时分，晴明郁郁寡欢地返回家中，即刻被父亲叫到了书房里面。灯影晕黄里，安倍益材目色深沉地紧盯着他：

　　“听说你和光源殿下走得挺近。”

　　“也只是这两天而已，我们刚结识。”

　　安倍益材微哼声道：

　　“结识才两天，便已经这么亲昵。再过段时日，是不是便到了分桃断袖的地步。”

　　晴明震惊地迎视着父亲的目光，满腹委屈道：

　　“父亲何出此言？我与殿下清清白白，并无越矩之事，何以传出这种流言？父亲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殿下？”

　　安倍益材避而不答，反而淡淡言道：

　　“你知道羞耻便好，往后不要与光源殿下走得过近。我们家不比别家，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被外界视为站队。”

　　“站队！？”

　　晴明生生地动了气：

　　“我无职无权、游手好闲，能站什么队？父亲地胄清华、光明磊落，别人又有何误解的呢？再者说，我观殿下并无夺嫡争储之心，反而有寄情山水之志。我们往来不过谈棋论画，难道也不行吗？”

　　望着灯影里，爱子宁折不屈的身姿，安倍益材恍然片刻缓缓道：

　　“尊师贺茂忠行曾言称你才气太旺，当注意祸从口出。晴明，为父管不了你一世，但此时尚能管得了你的。你自去面壁思过，光源殿下在伊势国的这段日子里，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父亲！”

　　安倍益材闭目不语，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晴明凝眉不忿，顿足离开房间。

　　******

　　晴明在房间里被关了三天，却宛如被关了三秋那般漫长。

　　昨夜春雨淅淅沥沥，窗外一树樱花不堪风雨，落红满地。阳光透过稀疏的枝丫照进屋里，反而有清冷的错觉。晴明倚窗台而坐，目光散漫地望着流云飞鸟，心境有着说不出的怅惘。门扉吱呀开了，来者脚步轻盈，晴明头也没回地淡淡说道：

　　“蜜虫，不必送饭了，我不吃。”

　　“我不是送饭来的。”

　　清清淡淡的语句，有着几抹心疼意味。晴明公子微怔，心脏管束不住的砰砰乱跳，他缓缓回眸，果然见那人素衣云衫，隽秀美韶，不是源氏公子更待何人。

　　“你怎么会来？”

　　“我要走了，来向你道别。”

　　源氏公子缓步走来，水墨色的眼眸欲语还休，缱绻眷恋的情意最终只化为唇边浅笑：

　　“若然可以，想请你来送我。”

　　晴明苦笑着晃了晃脚，锁缚脚腕的链子哗啦啦作响，链子的另一端锁在床腿上。

　　“父亲不准许我去。”

　　“失礼了。”

　　源氏公子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把匕首，紧攥住链条蓦地斩去，链条断裂，掉落在地面。晴明恍然地瞧着，一时百般滋味难以诉说。

　　“对不起，救你来迟。”

　　源氏公子收好匕首，容颜氤氲着愧色。安倍晴明摇了摇头，从窗台跳下来，轻执起源氏公子的一只手，云淡风轻地笑道：

　　“不，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