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千山万壑

12、第一卷.甫年少 金玉堂

　　李元在宫中的旧居里总共躺了三天。其实李明堂下水并不算太重，哪用调养三日？只是太医院的医官谨遵圣旨，愣是给李元灌了三天的药。就连一直在旁守候的青瓷也劝他注意身体、听医正的话，无可奈何，李元只得僵在床上，腿都发麻了。
　　第二天，李元的故交，曾为青瓷找来一只名贵波斯猫的那世家子，如今已是校尉，名唤周梭的来看望他。
　　“长安城人都说陈王勇武豫王俏，不知若是看了你现今这副猪头样，还有多少长安女心宜于你？”周梭幸灾乐祸地在榻前坐下，俯视着李元，啧啧道。
　　“三千弱水我自是无福消受，不如由你统统收入后院，夜夜笙歌罢！”李元没好气啐道。
　　两人俱是哈哈大笑。
　　那天下午，宛宗派了个太监来探望伤情。那太监姓林，权势虽不及徐寿司礼监掌印，亦是御马监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派这人来表示皇上对豫王这个儿子有几分上心。
　　林氏是皇上身边近侍，李元硬是不顾青瓷劝阻起身相迎，对其笑脸相迎，客气非常。也怪李元在皇子当中实在不算得势的主儿，换作他人，不说嫡出，那管辖禁军的陈王、以诗才名动京城的韩王，对阉人可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林氏在亲王面前还不敢托大，满脸堆笑地恭敬道：“豫王殿下身体尚不得大好，万毋下榻亲迎，折杀老奴耶！”
　　李元便理所当然地坐下。
　　林太监公事公办地传达了宛宗口诏，左不过抚慰口吻教李元好好休养，有什么要用的药就叫太医院去拿，又教他不要对菏泽侯府心存芥蒂，宽以待人，然后留下赏赐就要告辞。
　　“劳烦公公跑一趟，慢走不送。”李元道，示意侍童上去给赏钱。
　　宦官爱钱不是虚名，林氏见了金澄澄的金珠顿时眉开眼笑，连忙揣了入怀，连连道：“殿下抬爱了，菩萨保佑，老奴祝殿下早日康复。”说罢向李元深深一揖，出去了。
　　等那太监走远，青瓷从她幼时住的侧屋屏风内闪出，撇嘴道：“可惜成色上好的东西便宜了那老阉奴。”
　　青瓷性格本就有些犀利乖张，平时私底下议论他人她也常有刻薄言语，倒还精辟，李元觉得可爱而无反感，而且世人本就不齿阉人，兄妹俩小时候也不是没有受过阉人的气，因而李元也不觉得她这句话无礼，笑着用教导弟妹的口气道：“这是宫中，最宜事事周全，不可对区区那点银钱耿耿于怀，就是便宜了他又有甚可惜？”
　　青瓷急忙道：“我才没有耿耿于怀！”她才不想哥哥把她看作逐臭之徒，况且刚才的确只是句无心之言。
　　李元哑然失笑，向青瓷招招手。青瓷本来倚在屏风上，见他动作有些疑惑地走过来。
　　李元揉揉她垂下来的长发，低声道：“总之记住我说的话。”
　　“我明白的。”青瓷出奇认真地看着他，道。
　　“嗯，那就好。”李元微笑呢喃道。
　　室内安详而寂静。

　　三天后，李元离开皇宫，回到他在朱雀大街上那座不大不小、离皇宫不远不近的王府。
　　比起不远处的陈王府，或者隔壁的嫡出皇四子韩王府，豫王府着实小；比起宫中旧居，豫王府则空旷得骇人。豫王开府半年多，尚未娶妃，连侍妾都未曾纳一个，所以仆婢也不需多少，阖府上下除他之外不过些等侍卫和奴婢杂役，偌大一个王府可以说是冷冷清清。
　　李元骑马来到王府门前，下人把马牵到马厩，李元步行进门。一众婢女早在门前迎接，纷纷向李元折腰行礼，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桃红柳绿，李元不曾向那些尽心打扮的年轻婢女们看上一眼，径直向书房走去。
　　与此同时，菏泽侯府内。
　　李明堂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脸上通红一片，是他刚进家门时被他气极的父亲用尽力气一掌掴的，看那血红的掌印便知菏泽侯是多么的愤怒了。
　　“我没有你这以下犯上、目无王法的好儿子！滚，给我滚，莫再进我家的门，从此我家没有你李明堂这号人！”菏泽侯双眼血丝紧绷，圆睁怒瞪，吼道。
　　李明堂掀衣扑通跪下，一言不发。
　　菏泽侯不曾消气，当即命人家法伺候，定要打死这畜生好眼前干净。菏泽侯夫人匆忙赶来，见这光景她一个健步上去扑倒在菏泽侯身上，声泪俱下恳求：“侯爷，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有今天的事都是妾身教子无方，您要打就把妾身打死吧，但求留这孽障一条小命算是延续香火啊！”
　　李明堂静静跪着，双眼直愣愣盯着地面。
　　最终，菏泽侯态度软下几分。李明堂活生生挨了五十大板权作惩戒，菏泽侯看着李明堂气若游丝地被抬去房里，虽仍脸色铁青但终归不再暴怒，看着夫人哭着喊着紧跟担架的身影，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李明堂灵台清明，醒过来睁眼便看见他母亲用毛巾浸了热水，小心拧干，在他伤口上擦拭，李明堂痛得忍不住一声闷哼。
　　见宝贝儿子醒了，菏泽侯夫人手一抖，不理毛巾掉在地上，扑上来紧紧搂住李明堂，嘴里一阵“心肝啊……肉啊……你吓死娘了……”。
　　“娘，你静静……”李明堂双眼盯着屋顶，无奈道。
　　夫人总算平静下来，一旁小婢有眼色地递给她一块绣工精致的手帕，夫人仔细地拭干泪痕，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明堂，你何苦为一个婢妾之女得罪豫王？你可知大内斗殴论罪当诛。幸亏皇上宽厚，不治你的罪，不然你叫娘怎么活！所以你也不要怨你父亲下水重，他也是做给外人看的，还不是在护着你？不过你也该长点记性，再别做这种蠢事了，啊，答应娘。”
　　李明堂脸色灰败，心不在焉，不知听进去几分。
　　李明堂是嫡出长子，李簪缨则是媵妾所生，自小与李明堂交好。儿子和这个庶妹走得近夫人无所谓，但儿子为这个别人的女儿闯祸受罪夫人就心疼万分了，她在心底不免有些怨恨这个不省事的庶女。
　　菏泽侯夫人就不明白了，她聪明谨慎的儿子纵是与李簪缨交情不错，又怎么会做出那样完全没有理智的蠢事？
　　她的确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