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认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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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七冲了过来，厚实的大掌覆在我的手上，他的掌心满是细细的汗渍，在我的手里模糊着潮湿的雾气。一份温暖的感动冉冉入了我的心头。
我俩缄默不语，执手相望，仿佛在一点、一滴沉淀着柔情。半晌，我有点绷不住了，心里暗乐：“哥们儿，表演到位，该撤了。”我暗暗捏了舒七一把，开始挪动脚步。舒七会意地一笑，拉着我准备寒暄告辞。
帐内的乐伎、舞娘已被康知日的手下撵了出去，四个大汉也知趣地退到了帐口，既屏蔽了外界的窥视，又把持着毡帐的出入，其意图不言而喻，就看主子的脸色了。
康知日完美的唇线画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平静的面容里看不出一丝情绪。烛火在他的周围摇曳出虚幻的光影，似乎有一种波状的张力正不断地向外扩散。
见我和舒七挽手走过来，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迷离地掠过，刹那间，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
舒七的唇边浮起复杂难解的笑意。恭敬地说道：“多谢翕侯款待我的胭脂，翌日，请翕侯屈驾来寒舍一聚。”
康知日的眼睛猛地眯起，眸底的明亮带出渗人的冰冷。偏偏俊美的容颜上荡漾着阳光般的笑容。他扭动唇角，玩笑似的说道：“康延那，你可是我的小叔叔啊，既然你以官称称呼我，那我也不必以长辈视你。今天你可带不走胭脂，她要陪我去参加篝火狂欢。”
舒七冷硬地笑着。弯月似的眼眸渐渐挑高。调侃着回敬道:“为何？难道翕侯要强抢民妇？”
一股冷凝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我竭力思索着如何岔解，可触到逐渐结冰的眼眸，以及映在眸中的渺小身影时，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倒是冒出一个念头，冰动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两人有梁子。
天穹的月光在篝火的映照下，摇曳着波浪似的清幽。耳畔隐隐传来羯鼓、人海的喧嚣声，草原已是一片欢腾的火色。
而我却被禁锢在华丽的毡帐里，面对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纷纷扰扰，辗转着万丈红尘，一身的情债。
我叹息般地吁了口气，身子娇软地向舒七靠去。巧妙地挡住了舒七的视线。
藏在面纱里的明眸迷离地一凝，缈缈软软，似睇非睇地看向康知日，哝哝地笑道：“知日闹小孩子脾气了，明日回城，我和你小叔叔做东，请你尝尝新巧的吃食。以谢今日之罪，可好？天色已晚，我们该告辞了。” 康知日原本凝结在眼中的冰渐渐融化。
我又微微侧眸，拧了舒七一把，幽幽的眼波涟漪复复。暗示他：“你就为我忍一回好吗？”舒七的眼角弯了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男子的目光再次交错，康知日的瞳孔凝结成了墨色，金属般的冰冷泄出了眼底。舒七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康知日，眸光似刀锋一般，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一阵清风溜进帐中，似乎带来了草原特有的清新与篝火的炙热，驱散了两人之间的暗涌。
我急忙打岔道：“知日，天色不早了，你该去参加篝火狂欢了。”
康知日露出一脸孩子般的失落，看向我的目光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他嘟囔着叹了口气，优雅的声音与空气缓缓摩擦：“胭脂，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今晚邀请到的姑娘，可你却要跟小叔叔回家了。而我连个可心的人儿都留不住。你看，我这个翕侯当得多憋屈。”
我眼神轻软地看着他，淡定里有一抹温和的坚持，柔声哄道：“知日，外面有许多美丽的姑娘啊，你一定能挑到可心的姑娘。何况你还是-------”
“胭脂，我们该走了，再晚夜深露重了。”舒七蓦地打断了我的话，我柔柔地挑了他一眼，还是跟着他往外走去。
门口的四个大汉挡住了去路，舒七搂紧我，低笑道：“胭脂，莫怕！”话音一落，随即旋身而上，可这四个大汉好像并不在意舒七，他们的掌风齐齐奔我的要害而来，舒七一侧身将我护到身后。
我乘机脚尖一点，宛如彩蝶翩跹。心道：“本故娘的水平有限，留在这里只能添乱，还是先溜出去再说。”
一股犀利的刀风从背后辟了过来，角度刁钻之极，很是老到，攻击的对象却是舒七，我蓦然一惊，没来得及思索，便尖叫一声，将舒七撞向一边，没成想着了人家的道，只听砰砰几声闷响，舒七结结实实地中了两掌。
舒七随手一带，将我放到了帐角，他凌空跃起，如灵燕一般，腾出右掌一斩。瞬间将两人打倒在地。
康知日的长刀急挥，劈向舒七，舒七在空中拧身，左腿以雷霆之势破开刀风。两人纠缠在了一处。四个大汉也围了上去。我长长舒了口气，心头只有一个走，可聪明反被聪明误，刚蹭出帐角，四个大汉仿佛身后张了眼睛，齐齐不顾性命地向舒七扑去，电光时转之间，康知日已将我堵住。逼得舒七硬生生地收了势。
我暗骂自己愚蠢，为什么不用袖剑割帐子呢？可我的肩膀已被康知日抓住，无奈之下，只得任他搂了过去。
康知日挟着我向后退去。舒七兔起鹞落地闪过众人，飞身追来，四条大汉粘在他的身后，锲而不舍。
毡帐的空间有限，舒七无法施展轻功，又投鼠忌器，我终是被康知日钳制在了塌上。外面又涌进来六条大汉，将舒七合围，舒七龙行虎立，游走其中。
见我担忧地望着舒七，康知日在我耳边柔声地笑道：“胭脂，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我目光暗淡地瞟了他一眼，轻柔地弯起嘴角，随即一笑，软哝道：“康知日，你究竟要干什么呀？”
康知日贪婪地看着我，仿佛一个稚子看着盘里的糖果。他诚挚地哀求道：“胭脂，你今夜能不能陪我呀，就一夜。”
我心里大怒，可看着那纯澈痴望的眼神，我不禁怀疑，本人的脸上是否淋满了蜜蜂屎。
铜质镂花香炉里的青烟细细软软地缭绕在周围，毡帐里烛光通明，却有种无法摆脱的沉郁。
我的眼睛眨了眨，勾起红唇，羞涩中带着妩媚的天真，略微尴尬地笑道：“知日，我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过夜。”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把毡褥铺得软软的，厚厚的，肯定不会让你咯着。” 康知日温柔地极力保证。
我心里大骂：“你装什么嫩，我又不是豌豆公主。” 我的嘴唇轻轻翘起，吐出如兰的气息，婉转地一笑，目光流转不定，似乎有点动心。
“你睡下后，我会站在帐外为你守夜的。”孩子般渴求温暖的声音，软软地扣击着人心。“
我的双颊染上了一层嫣红，隔着轻柔的薄纱，仿佛锦烟云霞落下的绯色。轻轻点点地揉进了康知日的眼里。
康知日溢满纯真的眼眸，荡漾起晶莹的涟漪，随着我脸上温度的升高，逐渐幽深。
我暗道：“是时候了。”一把锋利的短刃架在了康知日的脖子上，康知日本来已经张开的嘴立即合了起来。他露出新鲜好奇的神情，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我恶狠狠地错开牙缝，以避免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舒七已与围攻者挥拳相向，一时间打斗声，叫喊声，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康知日神色从容地坐在塌上，右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口里大呼小叫，好象在看一场精彩非常的格斗表演，
我一动不动地握着短刃，抵在他的喉间，仿佛周围的一切与我无关。心里却暗暗叫苦，我靠！本来是想将刀架在人家的脖子上，好逼迫人家就范的。
可现在本人的要害也被人家制住了，轻易动弹不得。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都没了。
帐中的烛火灭了一半，似乎仍在一支支地熄灭，带着火味的烛烟缓缓升起，在半空中，打着一圈又一圈的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我的心中一动，难道是人为的？
康知日突然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紧紧盯住了我，宛如水晶的瞳仁在阴暗里异常得黑，黑到淹没了我的身影，没有了温度。一种窒息感瞬间袭上了我的全身。
他的嘴唇菲薄地向上弯起，语气里带着浸透人心的冷酷：“够稳、够狠，不知-----。”
当啷一声，握在手里的短刃飞了出去，我的手臂惯性地向后抡，砸在了矮几上，整个手背隐隐地肿起，一片乌青。
康知日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凝视着我，在我耳畔轻软地笑道：“可惜啊，胭脂你的力道不够。”
我已疼得说不出话，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衫。激烈的打斗声，在我耳边嗡嗡做响。
我垂下幽幽欲泣的眼眸，微微凝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秋夜露重的残月，带着妩媚的凄艳。淡然无波地说道：“如果康延那今夜有事，那么，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死人。我握刀的力气不够，可咬破舌尖的力气还是有的。”
心里却在想：“我就赌一把，按我的猜测，你不能把我怎样，是吧？”
微弱的光线在康知日的脸上不断游移，逐渐拉出一种诡谲。他的指尖轻柔地拂着我的耳廓，喃喃地说道：“胭脂，我可从来没想伤害你和小叔叔啊。”
我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心里在说：“放屁！”
康知日的眼角细细地一收。轻怨道：“你不信吗？我现在就叫他们罢手。”说完，他暴喝一声，打斗声渐渐停了下来。
我一下子挣脱了康知日，越过地上的众人，冲动地搂住了舒七。铜质镂花香炉已被踢翻在地，汩汩的香烟仍在不停地飘起，仿佛给地上依偎的影子，吹了一口仙气，让它们好象有了生命似的迤逦相伴。
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闲杂人等，很快消失了踪影。康知日端坐在榻上，微微侧着脸，跳跃的烛火一点、一点淹没在他的眸底。
我的额角抵在舒七的胸前，身体忍不住轻颤，烛火在风儿的鼓荡下，明明暗暗地闪烁出形状不同的火花。我的心绪随着烛火的跳动忽明忽暗。
豆大的汗珠从舒七的额头滑了下来，他紧紧搂着我，生怕一松手，我就会飞了似的。
我缓了一口气，艰难地抬起手，擦拭着舒七脸上的汗水、血渍，动作轻柔之极。
舒七低下头配合我，彼此的目光如丝如网，连呼吸都在缠绵往复。终于，舒七的脸被我擦拭干净，我仔细端详着。心里淡然地想：“爱咋地就咋地，本姑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空气中传来湿湿的的声音，隔着明暗交错的光线，仿佛受了潮气的残烟，低缓地弥漫：“人间比目，原该如此啊。”
我的目光掠向康知日，康知日的唇角一牵,笑意如涟漪般在他的脸上晕染开来，却没散进深潭似的眸底。
舒七捏了捏我肿起的右手，暗示我静观其变。我吸了口气，心道：“真疼！”我的唇角挑起一抹微笑，泛着雾气的眼眸如晨间露水般闪着光芒。似乎在说：“有你在真好！”
康知日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向我和舒七深深施了一礼，明暗不定的光线在他身上勾勒出黑白交错的轮廊，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意图。
周遭的空气似乎在凝滞中带出一丝犀利，只有幽幽跳动的烛火，仍在摇曳着光和热，却有了一种阴沉的味道，令人生出些许的不安。
果然，康知日开了金口，语气冰冷地凝结成了生硬：“小叔叔，侄儿在此向你和胭脂赔礼了。按家礼，侄儿本不该如此行事。可是，侄儿是新的一日之王啊，侄儿也放出话去，将邀请神秘的胭脂姑娘参加今夜的篝火狂欢，她是侄儿今晚的新娘。现在，小叔叔非要将胭脂带走，如何是好呢？”
舒七冷冷地看着康知日，浓黑的眉毛下，一双月牙眼眸挑成了弓弦，他抽动嘴角，轻笑道：“胭脂是我的未婚妻，我必须带走她。至于其他的事情，你说如何，便如何罢。只是，我怎么不知你是新的一日之王呢？”
康知日的薄唇弯出嘲讽的弧度，声音凝滞地说道：“小叔叔，你这上届的国王，连给我加冕的时间都没有，当然，不知道谁是新国王了。”
他冲着门口的四条汉子，大声地吩咐道：“叫扎礼。”
难道扎礼一直守候在门外？我心里惊疑不定，扎礼是康国的礼部主事，现在被康知日叫来对证，舒七便不得不承认康知日的身份了。
那么，无论我是谁，康知日要定了我，就是真正的康王也不能阻止。怪不得舒七不让我说出康知日当选新国王的字眼呢！
想到这儿，我的心一阵收缩，又不禁暗自疑问：“舒七下午去干什么了？”
我抬起头望向舒七，眼睛在问：“这该如何是好？”光线交织成朦胧如纱的幕布，轻轻覆在舒七的脸上，他的脸色仿佛一下子苍白了许多。
惨淡如水的烛光，幽然地摇曳在斑驳凌乱的绣锦上，宛如将阴沉凝固在晦涩的画卷里，残留下丝丝缕缕的灰败，惶惑着人的视线。我的心随着扎礼与康知日的问答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若是一日之王看上了外族姑娘，该如何呢？”
康知日目光迷离地凝视着我，似倾诉，似怜惜，那温柔极至的眼神，缱绻明了的话意，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回我王，既然外族人来参加我国的赭羯节，就要遵从我国的习俗，何况，赭羯勇士的女人哪个不是抢来的。我王可以多给些聘礼。”
跪在地上的山羊胡子老头慢条斯理地回答道，那一板一眼的神情，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上传来火撩般的疼痛，舒七的眼眸仿佛沉在水底的墨玉，黑沉沉地捕捉着我的视线。
他并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仿佛我是这夜色中唯一的光亮。一股温暖升腾到我的眼底，让我的眼前朦胧一片。
耳畔传来波浪似的叹气声，康知日好像呓语般地说道：“我这一日之王当得太窝囊了。胭脂你刚才不唱歌就好了，现在到哪儿找人替你啊，就是找到了，现学也来不及啊。
就是学会了，站在康国百姓面前，也得露出马脚。你那个调子，可不是谁都能唱的，个中韵味，无人能及。要不你-----。”他懒洋洋地瞥了舒七一眼，似乎在舒七的目光下，不得不打住舌头。
舒七冷冽的眸底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光芒，他的声调很轻，却充满煞气：“康知日，你有话就直说罢，不用拐弯子。”
“那就请小叔叔多担待了，若是小叔叔能当着康国父老乡亲，膝行到我的面前，跪求我把胭脂赐还给你，那么，我康知日发誓，今后，绝不难为小叔叔和胭脂姑娘。“
康知日低醇的嗓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冰冷得像针一样，刺穿了我的心。我逃避似地闭上眼睛，将脸埋在舒七的胸口，静听着激越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却惹得我全身惊簌般地战栗起来。
康国的男子争勇好斗，以赭羯勇士称霸西域，他们的生命里，只有拼力获来的荣誉，没有祈求哀怜得来的东西。若是舒七为我给康知日跪下，那舒七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个赭羯男人，以前舒七所做的种种努力，皆成了笑柄。
我不知道舒七过去为什么要去争当一日之王，但是他姓康，便有了深意。
一种脆弱的感觉在我的心头伸展开来，让我伶仃的身体仿佛转眼间随风飘散。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像雪那样透明苍白吧？
周遭的空气似乎冻结了，只有烛火在跳动，却是那么苍白无力，令人感受不到一丝的热度。
脸上的面纱被人轻轻地掀开，舒七伸出手来，细细摩挲着我的脸，修长的手指沿着我的眉梢、眼角、耳鬓慢慢地下滑。
他的眉眼是那么的温和沉静，仿佛手下的这张脸，是他等待千年的模样。似乎有一种情愫，在他修长的指尖上绽放。一点一点渗进我的骨血，让天地万物都消弭了颜色。
良久，舒七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掌心中暖暖的温度，一丝一丝地抚慰着我的伤痛。
他露出极为温柔地笑容，目光如绵如丝地缠上我的眼眸，苍白的薄唇生动地勾勒起来：“我认栽了。”滚烫的声音，就这样轻软地滑进了我的耳畔。
眼里的雾气似乎消融成了水光，在我眼睫低垂的瞬间，慢慢从我的脸上滑下，形成一道冷湿的泪痕。而弥漫在心中的暖，似乎一下子沸腾起来，让我的心热得发痛。
“扎礼，你下去准备吧。”康知日悠然语调里透着一丝丝阴戾，徒然回响在毡帐。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突兀地抓住了我的视线，有如月光般泛着刺人的清冽。乍一看似乎只有冰冷，再一看却似深潭的暗涌，痛、恨、爱、惊纠缠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认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