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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移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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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的山脉仿佛天际布下的一条带状雾霭,在翻滚的雾霭边缘,银色的冰光第次成墨黛,再逐渐转为青绿。
山脚下的树林,在微风中整齐的摇曳。空气中飘浮着葱茏的木香,而茫茫的草原上,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天然湖泊,似成串的珍珠随着如茵的连绵伸向远方,清澈透明的湖水为这苍茫雄浑添上了一笔明媚清秀的色彩。
鲜花斑斓的草甸,被连成一片的毡帐切割成左右对称的形状,行云流水地隔离出一道狭长的绿洲集市。
人头耸动的集市,到处是摊贩的吆喝、叫卖声。铺陈在锦缎上的香料、草药,散发着沉郁的香气。一字排开的敞口毡帐,摆放着下至玛瑙、碎玉,上至玉枝珊瑚、琉璃垂枝灯的……珍宝器皿……,来自遥远国度的各种货品琳琅满目、缤纷异色、数之不尽……
我随着人流步履交杂地漫游,太阳的明亮沉沉地罩在身上,使我不禁眯起眼睛,滤去透进面纱的碎金流光,仔细辨认迎风招展的各色锦幡,心里哀叫:“我倒,怎么这么眼晕啊!”
身后一阵骚动,我好奇地回过头,只见一位手持短笛的艺人边走边指挥着一条口吐红信的赤蛇,狰狞的赤蛇发出“嘶嘶”的声响,弯弓似的身躯不停地晃动,仿佛在翩然起舞。突然,赤蛇猛地向前一蹿!顿时,引来一片恐慌,逐渐合拢的人们,一下子呼啦啦地散开。
我推推搡搡着向前挤去,想叫住走在前面的苏加,让她看看这新奇的玩意。却发现一直隐在人群里的苏加及一干仆众已没了踪影,而紧跟在我身旁的两个侍女,也不知被人流拥向了何处。
我的心一动,蓦地,掀起面纱四处张望。红、白、蓝、黄、绿五色锦幡,正在不远处的毡帐前迎风招展,竞彩飘扬。我的嗓子顿时如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涩涩的。
不知道如何迈的脚步,仿佛刹那间,我便站在了关五伯、关五婶的面前,毡帐里有一股窒闷的奶香,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望向溢满慈爱的两双眼眸,一点、一滴,沉淀着心里的汹涌。
抖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从彼此口中发出,夹带着激动的啜泣,却恍如水底吐泡的鱼儿,听不到声响。终于,关五婶动作轻柔地将我搂到了怀里。
我从呜咽中挣扎出来,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却涩得失去了水分:“关五伯,关五婶,家中还好吗?”
关五婶的唇角抖动着笑意,嗓子扯出一丝绵细,连声道:“还好,还好。”
关五伯眼神空落地望了妻子一眼。浅薄的笑容浮上了表皮,他叹了一口气,嗔怪关五婶道:“姑娘是经过风浪的,什么时候了,尽说些虚话。”
我翕了翕鼻子,淡定地笑道:“关五伯有话请讲。”
关五伯招呼我坐下,他斟酌地看着我,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字来:“姑娘,关某---是个粗人,如今,事以至此,许多话亦不必隐瞒姑娘。此次,我奉命从樱谷带出百多家口,原是随七郎来康国落户的,明公只让我问姑娘一句话,姑娘是愿意留在康国呢,还是愿意转回中土。”
仿佛有一股寒流席卷而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几欲溢出的冷颤。勉力平静地的开口道:“留在康国如何?转回中土又如何?”
关五伯和关五婶对视一眼,脸色蓦然苍白,关五伯抽动着嘴角,似难受般地喘了口气,哑声道:“益王欲聘姑娘为妃。后听闻姑娘于火节之夜走失。便于先帝驾崩前,求下一道娶安丰郡开国公(女主的父亲)女为正妃的遗诏。故明公有此一问。”
毡帐中的空气似乎凝结成了沉重,沉沉地向人压了下来。我的胸口被压得生疼,疼得发抖。
我抿紧唇角,慢慢生忍下这份沉重,将关五伯的话剥丝抽茧开来,心里不禁冷笑:“父亲让关五伯来问我,何去何从?不过是在试探我对舒七的态度罢了,何尝是让我选择?
既然,事情已严重到转匿人口的地步。那么,无论是巧合,还是刻意,我都成了一只筹码。
正是我这只筹码的存在,才能让父亲放心地将樱谷的人马转移到康国吧?在古人的眼里,联盟就是联姻。而那个益王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心呢?只不过,皇家的体面要紧,所以,才有了那道含糊其辞,可进可退的遗诏。
哼!大人,你可真是只老狐狸,明知我没有退路,却要我选择,那我这个筹码,是不是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分量啊?我得搞清所有的状况。”
我簇了簇眉,似乎闻不惯杯里羊奶的膻味。手指不停地转动着细腻的瓷杯,关五婶连忙起身去为我煮茶。我的脸上挽出一抹冰样的笑痕,淡淡地望着关五伯,轻声道:“关五伯,可琴、钟书、粹文他们可好?樱谷如何陷入了险境?请将其中的由头告诉我,不可遗漏!”
关五伯的脸庞似蛇行般扭曲了一下,他的声音很轻,却交织着不甘、愤恨、苦痛:“可琴等人无恙,此话还得从姑娘、两位郎君去龟兹说起。
当时,京城的一位贵人,亦在龟兹,而这位贵人来龟兹后,不理公务,整日与一胡姬厮混。君澈郎君见贵人的行径荒唐,有失皇家颜面。便想对这位贵人劝谏一番。于是,君澈郎君定下一计,欲乘火节之夜,派一干人等,化装成胡姬旧日的恩客前去滋事,令贵人行迹败露,自惭而后改之。
不料,君澈郎君的这番好意,被这位贵人误当成了行刺。幸而,七郎派人报了口信,并掐断了一切线索,将矛头指向了敌国。才没牵连到秦家。
只是为防意外,君澈郎君还是以寻妹为由,连夜出城与北道总管,你章二伯的人马会合,前往拔汗那国走商、避祸。却在汇合地点遭到吐蕃人的袭击,樱谷的北道人马无一生还,君澈郎君不知所踪。
而姑娘又于火节之夜失了音信,其中的蹊跷,让家里乱了章程,暗线上的人冒险生出几桩事端,差点坐实了行刺之名。”
“难道君澈、章二伯------樱谷四百多人的北道商队,就这样完了。”我的心一阵抽搐,似乎关五伯吐出的每一个字节都象针刺般穿透了我的心,疼得我连手指都跟着痉挛起来。
蓦地,我的眼前恍惚出一张模糊的虎脸,以及晨光中,两千人马倒腾货物的情景。难道------?我的脸上蜿蜒着一片冰凉。
关五伯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了地毯上,杯中的羊奶晃荡着洒了出来,在墨绿色的地毯上,洇出一道无奈挣扎的痕迹,黑白分明!
我下意识地兜转着关五伯所说的每一句话,却没找到那个名字,心底深处传来破碎的声音,仿佛有一种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君澈行刺太子,我哥则救驾有功,真是巧合吗?难道-----,秦家再如何遮掩修饰,当事人能不明了?行刺就是行刺。
君澈做的事情,父亲知晓多少?要是知晓,他何必如此仓促地分流樱谷人马!这个太子腹黑得够水平!
关五伯似乎被泼洒出的羊奶烫着了,疼得出不了声,只能颤动着眼角,重重地喘气。半晌,他才语不连调地说道:“而那贵人不知从何处侦知,行刺之事与樱谷有关。便查封了樱谷在龟兹的各处店铺。
幸亏明泽郎君力挽狂澜,凭着救驾之功,以性命担保,才保住了樱谷的一方水土。可---可到底还是连累了郦郎君------,说到这儿,关五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脸上的条条皱纹勾勒出苍凉,眼中一片水光。
似乎有一种空洞的哀伤,正在腐蚀着我,越扩越深,一瞬间,淹没了全身。我泪眼朦胧地凝视着关五伯,紧紧咬住嘴唇,近似呜咽地说道:“将关联人等转匿,倒可亡羊补牢。只是不知,今上为何对我家有如此深的芥蒂?我哥如何救的驾,我爹、娘为何没来?”
关五伯的脸上似乎罩上了一层晦暗,他的唇角弯出嘲讽的弧度,哑涩地说道:“姑娘,关某是个粗人,只知生死跟随明公,不懂官场的事。
说句大不敬的话,在位者,哪儿有不敢尽杀绝的,昔年,我在明公身边时,曾听闻明公的堂兄,贵妃的哥哥助先帝清党乱时,与今上的母家—王皇后的弟弟涿安侯有了仇隙。
随后,贵妃得了先帝的爱宠,王皇后抑郁而终。这裂痕便无法弥补了。只不过,今上的隐忍工夫极好,自小与明公走得近,又暗里拜明公为师,习技击之术。
如今,明公身居高位,手握重兵,手里又有先帝的免死金券,如何不被今上忌惮,可惜,先帝去得太早,否则-----,何至如此!明公是进退不得啊!”
我的唇角挑起,慢慢渗出浅浅的、涩涩的笑纹,一字一句的吐出那个名字:“郦明泽原与今上有师兄弟之谊啊,我爹,娘即使不离开樱谷,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关五伯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那里,他的眼角切出两道的深深皱纹,高大的身影仿佛崩溃了似的,一下子跪在我的面前。
我连忙起身扶住他。凄惶的声音,颤抖地划过空气:“郦郎君一直奉令在龟兹秘密待命,后又奉命救驾,并不知其中的隐情,于今,他是不得不走在刀尖上啊,你爹、娘也成了人质,岂敢轻举妄动?姑娘与郦郎君原是-----原是------我等看着长大的。
如今,君澈郎君生死未卜-----。明公------是我等连累了姑娘。”
我的唇角还挂着那抹微笑,可苦涩中浸满了酒阑人散的凄凉,我哆嗦着嘴唇说道:“关五伯何出此言,是我秦家连累了你们!”
阳光从天穹洒下,披散在我和关五伯的身上,是那样的生动、明快。而我和关五伯却好象两具石像,僵硬地坐在那里,屏弃了外界的一切喧嚣,沉重地聆听着彼此心跳。
五婶端着漆盘转了进来,见此情景,面容泛起苍白的色泽,她强扯起嘴角,叹息似的吐出一口气:“毡帐简陋,无法烹调细茶,姑娘尝尝茶水可能入口。热热的茶水,冒着绵绵的、絮絮的茶雾,吁化了我,似乎带给我一丝生气。
我将闻起来清香撩人的茶水啜进口中,却几乎被涩涩的味道呛出了眼泪,我沉了口气,脸上浮满笑意,抬眼望向关五婶,连声说道:“好茶、好茶。”只此一句,却让关五婶泪如泉涌。
我不知如何止住关五婶的泪水,只能一口一口抿着茶,无措地望着她,而深刻在脑海里的记忆却似涌动的潮水。
让我如此鲜明地记起樱谷的一点、一滴。爹、娘、乡亲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似乎在揪着我,拽着我……。让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有这么好的记忆。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要有付出、有回报。安享富贵,受人尊敬是不是要担负更多的责任?”这是本人什么时候悟出来的?
原来早就参透的事情,却被化入骨血的亲情束缚,让我失去了剔骨还血的狠厉。所以,本人只好----只好如此走下去。
我的声音在毡帐中温柔地荡漾开来,带着果决的涟漪:“关五婶莫哭了,哭有何用?于今之计,得尽快将这一百多家乡亲安顿下来。”
这句话还真管用,空气中只余下隐忍的啜泣。关五伯将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水气四溢的虎目里露出恭敬的神色。
我压抑住浓浓的凄惶悲伤,强撑起盈盈的笑意,水滑般地说道:“七郎已在筹谋此事,但不知我大人(女主父亲)的打算。”
心里却在嘲笑自己:“明知自己被父亲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还要配合着演戏。看来,舒七在花荫深处说过的话,是真心的。
康国的礼仪制度与燕国相似,对户籍的管理非常严格,外来人口,来去必须登记造册,小国寡民嘛,自己富裕就得了。没有太多的口粮养闲人。
而我要是嫁给舒七,自然能让樱谷的乡亲在康国安顿下来,这是我的嫁妆嘛。”
关五伯拉着关五婶,冲我跪了下去,我连忙跪坐起来。关五伯沙哑低沉地说道:“明公令我等到了康国后,一切听从姑娘的安排,并以身家性命护姑娘周全。”
我的呼吸一窒,心里一片空白。连忙推辞道:“关五伯言重了,我自小是在众位乡亲的庇护下长大的,值此危难之际,如何能独自偷生?弃乡亲们不顾。日后自当听从关五伯吩咐。”我将头磕了下去。
关五婶一把扯住我,口中说道:“姑娘要折杀我等了。” 关五伯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套在我的右手腕上。我定睛一瞧,是一只金丝抽花嵌碧玺滚章镯子。
我疑惑地望着关五伯,关五伯神色凝重地说道:“此镯嵌有明公在西域的印章,秦家在西域的人马,从此皆听令姑娘。姑娘可凭此章,任意调派秦家在西域的人、财、物。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然后紧紧缩起。仿佛有千万根丝在绞缠着,凌乱如麻。
关五伯见我神色不明,便加重语气道:“另有两百名慎终学院的子弟正在来康国的途中,于今,我等是退无可退了。我曾听七郎说起姑娘自火节之夜的种种经历,处变不惊,巧妙周旋。机谋深蕴,从容脱身,如此行事的古今女子,能有几人?姑娘不愧是将门虎女。今后,樱谷一干人等的性命,皆交付姑娘了。”
“这是我今后的人生之路吗?”涩涩的苦意涨满了我的胸口,让我哽住的喉头出不了声。我隐忍住酸酸的泪水,似笑非笑地望向关五伯,仿佛在问:“关五伯,这些套话虚文谁叫您的?”
我接过关五婶准备好的布袋,打开闻了闻,弯起红唇,轻软地笑道:“好香甜的石蜜,七郎定会喜欢。”
关五婶的眸光水溢般地流到我的脸上,她细碎地问道:“七郎对姑娘可好?”我的脸上隐隐红了起来,仿佛不经意地错开了眼,妩媚如春花般地笑道:“还好。”
关五伯终于朗笑出声,他粗豪地说道:“七郎是个义薄云天的男儿,他母亲原是西突的公主,被康王虏来,充入了后宫,随后,康王又将他母亲送与了舒大将军,这便有了他,可舒大将军样样都好,就是怕老婆。若不是明公命我保护他们母子,他们母子早被那条胭脂虎害了性命。
其后,明公又安排他母亲离开了疏勒,迂回地将他带往了长安,他才有了今日的出息。
他们父子、母子才有了今日的团圆。这些年,他奉命在西域办差,几次死里逃生,也是得了樱谷的襄助。他如何能对姑娘不好,他若敢动姑娘一根汗毛,关某打烂他的屁股。”
“原来如此!”我的身体仿佛被人击了一下,微微有些摇晃。一股淡淡的凉气从脚底窜了上来,我父亲不会养狼为患吧。
透明、灿烂、炽热的阳光,在草原上似流汁般飘溢着。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恍惚地游走在集市里,似乎天地之间,既没了我的去处,也没了我的来处。
一个修长的身影,仿佛裹着金色阳光。从容地分开人群,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远离了喧嚣的俗尘,天地一片宁静。我这个无措的灵魂,好象又回了到生命的起点。
蓝天白云,一碧千里的画卷里,一双明澈的眸子,泛着春水般的暖,从无垠的虚空直直看来,仅仅瞬间的凝注,便予人一点即通的灵犀,仿佛天地间的寂静,只为了见证这份深情。
我恍惚地凝望,丝丝缕缕的阳光纠结成了一片灰色的纱,伴着沉重与辗转的叹息,将我内心的潮水掩盖。
可那双眸子胶在我的脸上,定定地盯住我的瞳孔,似乎要将某种沉重挖掘出来。完整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我的心混乱不堪,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没法想。却又避不开这缠绵的视线。只能淡如烟渺般地掠过那双眸子,道了个求恳的眼神,身子似水一般轻颤着偎了过去。
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滑过耳畔,那双眸子里漾动着浓浓的怜惜,温暖的声音飘浮在空气里:“回家吧。”我做梦似的点着头,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是被触动,一片柔软。
花木如绣的坡地,扎着连绵的毡帐。苏加坐在帐外,悠闲地啜着葡萄美酒。染着草香、花香的阳光,在她的身上洒下流丽的光晕。她白里透红的面容多了几分明艳,仿佛琉璃杯里的琥珀红。
见到我和舒七,她轻浅地摇晃着手中的琉璃杯,嘴角淡淡一勾,笑问道:“胭脂,你跑到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已出了中国门了。”
望着她稍纵即逝的笑意,我的面上晕出一层薄红,将不满、娇嗔揉进了眼里。微微斜睨着舒七,回笑道:“你问他罢。” 心里却悄悄起了疑惑:“出了中国门?回中土?”
苏加微微仰起头,水光盈盈地一笑。娇柔中带着责备:“三郎,翕侯在找你,新的一日之王就要胜出了。你这个大男人,老扎在女人堆里干什么?去干正经事罢。”
舒七的眼睛似弯非弯地睨向苏加,眼底深处仿佛有火光微燃。他用淡然的语气,冷冽地说道:“大嫂,胭脂就交给你了,她要是出了中国门,大嫂,你就回大秦罢。”
苏加的睫羽在颤动中印出一圈暗青的痕迹,盖住了美丽的眼睛。她极轻地笑道:“放心罢,三郎,我这做嫂嫂的,为了胭脂,可连最热闹的去处都没去啊,你看,这里哪儿还有人影啊,连家中的奴婢都去看射箭比赛了。
舒七将我拉到身前,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轻柔的声音里隐蓄着火热:“等我回来。”
我只是浅浅一笑,目光似流水般在他的面上一转,如丝絮袅袅,一分羞涩,二分娇嗔,三分缠绵。
苏加招着手,殷勤地笑道:“胭脂过来坐罢,我望着纵马远去的背影,缓缓地坐到了暗红色的织锦绣毯上。
苏加将头转了过来,阳光滑过她的面颊,为她添上了一抹苍白。她似乎在无声地想着什么,看着什么,眸底深处泛起深邃的涟漪,眼睛蓝得发紫。
我的心思一动,想起安金藏的诡异,便轻飘飘地笑道:“什么好酒啊,我也尝尝。”
我拿起一只琉璃脚杯,倒满了滟滟的红,与苏加碰了一下,一口一口地抿起来,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半浓半淡的酒香弥满了口,绵绵的让人心醉。
朦朦胧胧中,我和苏加仿佛都有些倦倦地、痴痴的慵懒。我举起酒杯,一饮而进,阳光透过水晶的菲薄,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苏加大笑着将醇厚欲滴的明滟,全数兜到了口里。甘冽的芬芳,让她的眉头浮起一丝浅浅的忧愁,她意态朦胧地看着我,软声呢哝道:“三郎这回当真了,连弟兄间的情分都不顾。”
我的心头一震,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舒七一直没闲着。不知是好奇,还是激动,我的脸上潮热一片,胸口荡漾出微醺薄醉的感觉。好象由味蕾一点一点积聚出的愉悦,又微妙地渗到了脏腑。
我似薄雾般眯了苏加一眼,脸上浮起笑意,飘飘摇摇地站了起来。
白色的毡帐仿佛云一样的花朵,盛开在绿绿的草甸上,我在毡帐间穿行,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带出缕缕清风,消解了身上的燥热。
一阵婉转悠扬的清歌,丝丝袅袅、萦萦绕绕地飘入我的耳中。我停住脚步,侧耳静听,----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怦怦跳不能入睡。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月儿高高挂弯弯的似你的眉----
声慢慢,意迟迟。记忆中的缠绵一点一滴地浮现。我仿佛又看见微微暮风拂过幽幽竹林,竹叶轻颤,沙沙瑟瑟。如水的月纱细细地膨开,如烟似梦。一支清笛吹破天,蝶舞轻盈,花好月圆。而主角却从来不是我!
曾经的以往是那么深地刻在了骨子里,想抹都抹不掉。心动过,又碎了,人却痴了。
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溅开,无痕。却仍挪不开脚步!一声一拍地留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那边已改了调子,曲趋蜜意,调亦柔肠。
这似是而非的旋律,让我的唇线微微勾勒起一个弧度,轻声地笑了出来。原来有人已华丽地转身,而我还似一只暗夜的飞蛾,冲不破笼着记忆火苗的纱?
年少的情愫,仿佛人生的水晶片段,还是那么纯净,还是那么剔透,只是脆弱得经不起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曲在留客,而客为何不入?” 低沉优雅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悠扬着粘稠的磁性,最后的尾音微妙地一挑,似责问,似诱惑。却仿佛吸噬了我的体温,让我感觉出丝丝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