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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忍心 ...

  •   运载货物的大车在宅子的第一进停下后,仆众们就按着等级陆陆续续地停在了第二进、三进----,我暗暗观察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石嬷嬷,心中的弦一点点地绷了起来。

      自打我对舒七实施暴力后,这个老妈子就与我形影不离,而舒七没再露面。

      直到我被这个老妈子培养成了药罐子,不再气血逆乱地咳嗽。舒七才出现在我的面前,却只是为了告诉我,他要带我见他的父母。

      然后,在我的错愕下扬长而去。

      然后,就是收拾行囊.然后,就是一路颠簸.

      再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座掩映在浓密的果木丛中,风火墙高达20余米,一进楼阁套着一进院落,威严、幽深而神秘,犹如高大、陡峭的黑色城堡的深宅大院。

      头戴白氎巾,丝袍上绣满狼头的高大身影,在白色玉墀上停住了脚步,舒七回身看了看我,示意我在此等候。

      我乖巧地站住,目光飞快地扫了过去,舒七见我瞧他,嘴角蠕动了几下,漫起逼人的微笑,仿佛一股透明的风。

      我心虚地望着他,竟发现他正生动地表达着什么,脸颊上隐隐约约的五指印痕泛着水嫩的粉色。他脸上的印子怎么还没下去?难道他是斑痕体质?我的心没征兆地跌到了尘埃。

      我在众多仆妇的簇拥下,貌似端容凝神地等候,目光暗转不定,这是一座冬暖夏凉、高敞明亮的二层平顶楼阁,楼的两侧是一溜厢房,在宽得可以跑马的廊轩连接下,楼上楼下四面环通。

      青色花纹的廊柱、彩色琉璃的穹顶。金色幔帐、水晶珠帘里不时飘出甘松香、阿萨那香的味道。天光在这里,仿佛也收敛了几分,反而,生出些许的凉意。

      我默默地数了数白色玉陛的阶数,不禁砸舌,一共十八个台阶,这在燕国应该是亲王的标准,估计蛮荒之地,没这么大讲究,按我这几日的观察,舒七在康国的父母,应该是富比王侯的商人。

      而这次舒七回家,可带了二三百车的货物,好象刚从中原贩货回转似的。

      两名卷发黑身的昆仑奴掀起了金色翠幕,一位身穿绘绣锦衣,下着杏黄宽腿絝裤的管事仆妇含笑走了出来。

      她见了我恭声垂目,抚胸行礼。轻笑道:“娘子请随我来。”说完,她又给石嬷嬷打了个眼色。便带着我走进了良阔宽深的厅堂。

      诺大的厅堂不知从何处引来暖风,自顶垂地的层层幔帐随着微风轻飘曼扬,在镶嵌琉璃的穹顶上倒映出摇曳不止的浮影。

      四面的墙壁雪白如镜,厅中看似随意陈设的古玩器皿,却是恰到好处的点缀。

      置于四角的青铜鎏金螭兽扭耳香鼎里吐着袅袅如丝的青烟,在铺着厚厚的鸟兽人物草木红绛氍毹的地面上荡起薄薄的一层雾。

      端坐在南面及东西两侧的象牙锦褥矮塌上的三对夫妇及舒七,正举着盛满葡萄美酒的高脚琉璃杯,热烈地谈论着什么,似乎没注意到有人走进来。他们的身形隐在眼花缭乱的幔帐之后,华丽飘渺得犹如仙人。

      我端庄地立在堂上,凝神静听,他们说的是突厥语,带着浓重的西突口音,我的耳朵只能分辨出一星半字。

      我在管事仆妇的引领下,走上前行礼,可管事仆妇并不通报。

      我只得按照胡人的礼数,先对着南面正中而坐的胡人夫妇,单膝点地,躬身抱腰行了一个漂亮的叩拜礼,接着转身,向东西对坐的两对年轻的胡人夫妇行了躬身抱腰的半礼。

      坐在正塌上的胡人夫妇,已是人到中年。舒七与他们坐在一起,他坐在胡人美妇的身侧。正与美妇亲昵地絮絮私语。魁梧的身躯极为自然地偎在胡妇身上,仿佛纯粹出于心底的一丝惯性。难道那是他的母亲?舒妈?

      坐在正塌上的胡人男子,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直鼻凹目蓝晶。难道他是舒七的生身父亲?

      怎么一点都不象啊?舒七好像也不象年轻时候的舒老伯,我用余光瞄着舒七,越看越不象!

      东西对坐的两位胡人男子,身旁各有一位美女相伴,眉眼、神情与年长的胡人男子有五、六分的相似。那他们肯定是父子了。

      他们都身披华美的长袍,带着头巾,腰间挂着短剑,剑鞘上镶嵌着华贵的宝石。

      靠东而坐的男子,三十出头的模样,与年长的胡人男子一样,留着相同的八字胡,神情稍显狂捐。与他挨坐的紫衣美眉,金丝一般的头发,瑞雪一样的肌肤,高挺的鼻子,湛蓝的海水色眼眸。艳丽得令人心神激荡。

      西塌上的男子似乎与舒七同龄,目光狡黠而温和。

      偎在他身旁的美女,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小毡,披散着的秀发,似奔涌的黑色瀑布。红罗粉边的窄腰薄纱裙拖曳于地,裙裾上系着精美的小圆铜镜。

      她俏丽地勾起一个微笑,漆黑水润隐隐一抹淡蓝的眼眸,仿佛一泓清泉在我的身上流淌。

      也许,是她的好奇,影响了其他人,于是,金发美女注意到了我,陌生的男人们注意到了我,最后,在舒七的暗示下,坐在正塌上的美妇,终于转过身,将目光投了过来,她漫不经心地用眼风扫着我,淡淡地吩咐道:“坐下说话罢。”

      仆妇端来胡床(马扎),我从容地踞(坐)上胡床,接受着众人的目光,心道:“看来,这里最难缠的就是这个中年美妇了。

      我敛起容色,轻垂眼睫,用余光看过去,只见她头戴缀满璎珞流苏的金黄毡帽,身着一袭流光潋滟的金色红缎小葵花胡式长裙,琼鼻桃腮,丹唇皓齿,浓密的长睫覆着弯弯的双眸。似沙海深处的一抹月牙儿泉水,幽邃而清澈。单凭这双眼睛,便能确定她是舒七的妈妈了。

      只不知,这位舒妈当年演绎了那种版本的故事。是始乱终弃呀,还是红杏出墙啊?反正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舒妈正在享受幸福的家庭生活!!

      我正在心里YY地推测着,一位秀美的侍女端着木莲雕花漆盘来到我面前跪了下去。

      我用眼睛向主人道谢后,便优雅地接过孔雀蔓草纹鎏金小碗,用錾刻着花卉纹的小银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了小碗里的乳酥,鲜美浓香,滑润细腻的乳酥口感真好!

      我吃完后,又有侍女送来盛着香露的鎏金伎乐八棱银杯。

      我接过来,肚子里揣测:是不是该漱口了,便将香露含在嘴里,做出欲吐的样子。

      果然,一位侍女疾步上前跪下,将手里的鎏金双凤衔瑞草纹银盂举起。我装模作样地吐掉了口中的香露,心里嘲讽道:“摆什么谱儿,难道怕别人不知你家穷得就剩钱了。接下来,该是什么了?”

      舒妈柔美的声音传来:“倒是个大家子,不过,你可知,私奔者为妾?”她说的是纯正的胡语。

      我茫然地望着她,似乎听不明白她的鸟语。舒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蠕动着嘴唇,急欲解释什么,却被舒妈的眼神制止,只得狼犺地扭动着身躯,哀求地看着母亲,仿佛极不情愿似的。

      我心里大骂:“你大爷的,装什么孙子!”

      舒妈慈爱地看着舒七,叹了一口气,柔声劝道:“还是放在我身边调教一段日子罢。此女得学会做小伏低。若是太放纵她,彼彼加侬进门来,会惹一肚子闲气的。我将失满儿拨给你罢。”

      她一努嘴,一个眼神湿漉漉,仿佛能滴出水来的侍女走上前,跪了下去,向主子谢恩。舒七的目光流转在我的身上,充满了怜惜、无奈、不舍,却在看向妩媚妖娆,一抬眼,一投足都能勾人魂魄的失满儿时,如簇火般骤然一亮。

      “彼彼加侬是谁?”我的目光转向在一旁看戏的男女,想从他们的神情中找到答案,却换来一片茫然。

      “叮当”“叮当”,清脆的铃声荡漾开来,仿佛一首悦耳的歌,缓缓渗入心房。

      我蓦地一惊,急忙收起思绪,挑帘进了卧房,从两位侍女手里接过刚刚起身的舒妈,搀扶她转进厕屋。

      我手脚麻利地为舒妈解开裈裤的缚带,扶她坐在椭圆形开口,绒缎为套的绣礅上。又往鎏金铜鸭香炉的鸭嘴里点了勺沉水香,便躬身退了出去。

      大约一刻的工夫,厕屋里响起“叮当”的铃声。

      我拍了一下手,给卧房里等候的侍女一声暗号,告诉她们准备好盥洗的盆汤,便转身进了厕屋。

      我先从彩绘鸭嘴漆盒里取出一叠柔软的绵纸,在脸上试了试,挑出最为柔软的数张,叠成四方帕状递给舒妈。

      舒妈用完后,随手扔进底贮香木细末的花式翻盖金奁里。

      这时,伺候盥洗的两名侍女已到了外间,我躬身退出,示意两名侍女进去,我的差事就算完成了。又可以端正地站在厕屋外,呆若木鸡地神游,直到舒妈再次起用卧房里的厕屋。

      不过,舒妈起用侧屋的频率不高,基本上一天一次,并且只在这里解决大事,小事好象比较随意。所以,本姑娘的活计很轻松。

      这就是我经过十天的侍女培训后,所得到的差事,虽然,有些不堪。但比起天天揣摩主人的心思,应对各种往来的贴身侍女们要强得多,起码累身不累心,还可借此练练形体,分析一下当前的形势。

      这当然是我自己的想法了。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否则,本姑娘该怎么活啊!

      不过,经过几天的冷静思考,我发现我犯了一个极不应该犯的错误,那就是对舒七的桀骜不驯。

      所以,如果我不得不在这地方混的话,说白了,就是我必须把舒七当作我的天,我的夫君。

      那么,我的前途是光明,道路却是曲折的。

      可是,木已成舟,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啊!何况,本姑娘又不是随人揉捏的面人。

      因此,当今之际,我只能以“天将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来激励自己,明知道这条狼在整治我,我也得将刀插在心上,忍了!

      我笃定舒七不会甩手当我是一枚废棋,否则,他将我带往乌风宝藏,逼我做他的妻。费心与我父亲、爹爹联络,让爹爹明确告诉我,家里已认可我和他的关系。都是在“逗你玩啊!”

      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父亲、爹爹为了樱谷、哥哥的前途,借机将我远嫁,以免在任性中长大的我,做出疯狂的举动。

      毕竟,秦家已危如累卵,能找到舒七这个靠山,不仅为我谋得了好的出路,还能保住乐土仙境般的樱谷。

      只是,爹爹、娘太了解他们这对小儿女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舒七恰恰给他们带来了一个较为完美的结局。

      可我不相信有这种可能,我不相信爹、娘对我十几年的疼爱,掺进了功利。

      我不相信,我和哥密匝如荫的感情抵挡不住疾风暴雨。

      在午夜梦回时,我会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不相信这种可能的存在?我这个小女人的情怀,如何能承载家族的存亡?

      令人费解的是,假如父亲本来就想将我和舒七配对成双,他也不会将我这样草草地泼出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秦家还挟有余势。不然,他死后如何面对他的爱妻——我母亲呢?

      所以,我不明白,舒七在我的生命里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他的所作所为,已大大超出了一个臣下、一个豪门公子、一个商人的身份。这里面肯定埋着很深的渊源。

      而我在生命的旅途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行走,却不知道,这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上,下一个转角,会是怎样的风景。我只能执着地追逐每一缕黎明的晨光,捕捉所有的绚烂、感动,不管前方是荆棘遍地,还是黑暗阴沉,相信未来的道路,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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