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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以沫 ...

  •   轻微的驼铃声悠悠摇响在寂静的暗夜。我忐忑地随着舒七穿过长长的陋巷,一堵黑灰色的石墙高高耸立在我的面前,给人一种久经风雨,深不可测的感觉。

      门庭并不高峻,门廊下的羊皮灯笼半明半暗地闪烁,青白色的冷光照在木门上,留下班驳的暗影,仿佛千苍百孔。舒七有节奏地扣击着门环,看似破旧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一下子打开,八名青衣汉子见了来人躬身行礼,束手站立在门的两旁。舒七微微颔首,并不搭言。拉着我迈进了门槛,吱呀一声,是门关闭的声音。

      我使劲朝舒七身上靠了靠,耳边传来一阵低笑。“到家了,合该高兴才对啊!”我讽刺道:“你家跟狼穴有一拼?青天白日不能回,惟有晚间才得入。”

      舒七斜睨着双眸,扬眉朗笑。他故意哀叹道:“只因我妻貌似无盐,白日里怕吓杀人等,不得不晚间行走,以免撞人。”我鼻子里哼了一声,嘴里嘀咕道:“睚眦必报的小人。

      两名青衣大汉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寂静空旷的场子尽头,隐约着高高的封火墙,墙内灯火昏黄,高低错落的屋脊连绵地消失在暗夜里。

      我和舒七刚穿过场子的栅栏,就见一串灯笼由远及近而来。

      舒七随即站定,低声问我累不累?

      我摇头。心道:“我还有心情累啊?”一位鼻子高挺、皮肤白皙,神情端庄的中年胡妇领着一群仆众走上前来。

      她眼里闪着泪花,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舒七。舒七上前握住她的手,轻笑道:“石嬷嬷见了小七,为什么总是瞧不够。”亲热的声调里隐含着一丝撒娇的味道。让我差点喷笑出来,多大的人了!

      中年胡妇宽慰地一笑。她偏过头来,目光恭敬地停留在我的身上。跟在她身后的八名使女躬身行礼问安。

      舒七轻声说道:“石嬷嬷。”

      她赶紧退身施礼道:“恭迎郎君回府。”又朝我福了福,我侧身避过回礼

      中年胡妇眼里闪过一丝精亮。随即,她的目光转向舒七。

      舒七抬手笑道:“石嬷嬷不必多礼了。”

      他搂紧我的腰往前走。我默然无语。心道:“这个胡妇原来是他的奶娘,怎么没见他的家人出来迎接呢?”

      耳边已响起絮叨声:“七郎,你可算回来了。真是叫人焦心。接应你的阿楚至今未回。幸亏是闰十月,时令比往年晚,否则,荒天野地里如何熬得过。看来,我在佛前点长明灯为你祈福,还是灵验了。”

      舒七淡笑道:“有些迷路,便多走了几天,我已传信让阿楚带着人马回转了。嬷嬷放心罢。”

      我暗暗咬了咬牙,心里骂道:“这个睁开眼睛就没实话的家伙。”身子却腾空而起,我嘤咛一声。

      舒七回头嘱咐石嬷嬷道:“嬷嬷快去打理热汤、饭食罢,我的小马驹饿了、累了。”

      嬷嬷呵呵一笑,说道:“七郎又嫌我呱噪了。”说完,她打了个手势,领着两名使女疾步而去。

      窗外的黄昏与暗夜正在交替,铅灰色的云朵滞重迅速地压下来, 厚厚地凝成一团一团,像没有化开的深色染料,将天空沦陷在阴霾里。

      我坐在临窗铺设的一方梅花折枝长榻上,从凸纹短脚小几上拿起一枚生鸡蛋,在盛满蜡液的扁纹角足熏炉里,轻巧地一滚,迅疾浸进青瓷水盂。

      欢呼声中,一片白玉无暇的花瓣嫣然浮出,几经挣扎,坠坠地跌落在水底。宛如我心中的苍白,兜兜转转的皆是无奈。

      一片一片的花瓣从我指尖滚落,如此反复多次,盂底已铺了满满的一层。

      我叫了声那姬,年长的红衣侍女急忙将碎纹山水花觚移了过来,觚内中插着一枝曲曲弯弯的腊梅花枝,薄透的叶子,洁白的花朵,若有若无的香气,新鲜得仿佛刚从树上斫下来。

      我将精挑细选出的花瓣,滴上蜡液,由里向外粘合在腊梅枝上,一朵冰清玉洁的腊梅花便悄然绽放在枝头。

      年幼的红衣侍女甜脆地数着:“一朵、两朵----十二朵,已有十二朵了,娘子的手好巧。”

      我貌似愉悦地指着盂中的花瓣,笑道:“虫娘的嘴甜,剩下的赏你了。” 虫娘急忙福身说道:“虫娘谢赏。”

      我的目光已转向腊梅花枝,慵懒地摆手道:“收拾罢。”

      是啊,一天一朵---已经十二朵了。心事化做了蜡梅,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份渴望。可弥漫在眉稍眼角的浓愁,是不是只能似这蜡做的梅花,躲不过结泪成灰的哀怨?

      暗沉的天色抹过一叠又一叠的金粉朱栏,逼仄狂乱的寒风缓缓渗透到曲折幽微的楼阁深处。层层堆砌的轻绡婉转着褶痕,恍如妙曼着忧伤。

      叠枝七宝灯树的光焰一层层燃亮,黑暗渐渐消退,纵使玉白莹透的重重帷幕匝地垂下,楼阁内也没留下半分影子。让我灰败的心无处可逃,不得不挤出枯萎的笑颜。

      明墙角落里放着一尊白铜鎏金叠层千瓣香炉,月麟香飘出袅袅淡烟,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嵌银花卉纹铜暖炉里的木炭透过镂空花纹或明或暗地闪烁着红光,映在淡紫水晶珠母屏风上,仿佛迷离朦胧的珠光在微微浮动。到处弥漫着夜的味道。

      我站在香檀木镂花错格拱卫的八尺鎏金葡萄纹铜镜前,任凭那姬、虫娘为我装扮,粉盈盈的百蝶穿花馥彩流云纹蝉纱坦领襦裙,外罩烟霞色菱花缠枝银流苏绡纱披帛。让我差点笑出声来。多直白的寓意啊。

      可惜啊!本姑娘的平板身材穿不出一点风情,若是换做那姬、虫娘,倒是不会糟蹋这身华服。

      舒七今天不会来了吧?天天陪着我这个没有女人味的小丫头入眠,任何一个心理正常的男性都会生出鸡肋的感觉吧!我悄悄吁了一口气。

      “郦家二娘,就热喝了罢。”亲切的声音里透着母性的温暖。

      石嬷嬷一脸慈爱地端着漆盘,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心里哀叹:“我怎么不是孙二娘啊?你敢逼吃人肉包子的主喝药吗?”

      我微笑着点头。强忍着将瓷碗里的汤药灌进口中。

      石嬷嬷嘱咐那姬、虫娘调些胭脂来,她亲自伺候我漱口,又怜爱地为我擦了擦唇角,轻笑道:“二娘要努力加餐呀,珠圆玉润方好看。不然,瘦骨伶仃的,如何能消受啊。”

      “什么能消受啊”我倒!我的脸颊渐渐洇红,似乎娇羞难禁地低下了头。随即略微侧首,眉尖淡蹙,轻掩双眸,目光淋漓地看向石嬷嬷,盈盈不胜地冲她福了福。仿佛笼了一身的薄怨轻愁。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真是画上走出的美人,只中看啊。”

      我倒!我心里哀叫:“怎么又表错情了。看来,我争取不到这个老妈子的同情了,她天生就是奴才坯子!”例行公事的巡查终于完毕,石嬷嬷躬身告退。

      寝阁雕花拱顶上的帘幕被一层层地放下,透进帘幕的烛光一分分减弱。

      帐内的光线幽黯下来,惟有镂空刺绣合欢花纱帐上的雪色米珠,亮莹莹地泛着柔和的光,那零星的微光经过银线勾连,好似戈壁夜晚浩瀚的星空,令人俯仰之间,掀起尘埃般的迷茫。

      我尽量呼吸均匀地躺在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塌上,耳朵捕捉着细微的声响,终于,赤金鸳鸯交颈帐钩不再左右轻微地摇晃。

      我爬了起来,伸手在床塌内侧摆放的多宝格里摸索。手中终于抓到了一个物件,我拿了出来。青丝在微光下,泛着动人的光泽,发上特有的青甜,在帷帐中淡淡地散开。

      我颤抖着将它拢在胸口。一缕一缕地分开,双手灵活仔细地编起来。

      一滴、一滴的晶莹落下,濡湿了青丝,原本有些硬的发质,竟格外地柔顺起来。任凭我将密密的心思纠结其中。不大一会儿,一个同心结握在了我的手中。

      我缓缓躺下,裹紧缎被,口鼻间隐约着清新的甜意,盖在身上的缎被犹如一汪温水,困倦如浪花般高低错落地袭来。雕花床栏,细致的点凤。垂挂的明珠、香囊渐行渐远。

      镂空刺绣合欢花纱帐上的银线花纹、珠光零星摇曳,生出一片朦胧的银白光晕。

      仿佛戈壁的夜风调皮地钻进单薄的斗篷,带着湿一样的冰冷。我睡眼惺忪地睁了睁眼,习惯地转个身,去寻找可依靠的胸膛。

      懵懂中一条冰蛇蜿蜒而来,在我的腰上游弋,越匝越紧,似乎要勒进我的肌肤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身上的鸡皮疙瘩如涟漪般一层复一层。我不安地扭动,却又摆脱不得。便怔忪地睁开了眼。

      有人正在啮噬我的脖子,金丝缠绕的碎花白袍似乎染上了月华般的清冷,粘腻地贴在裸露的肌肤上,令我全身战栗不止。心里大骂:“这个爱洗冷水浴的怪胎。”

      我拼命地挣脱腰上的桎梏,却换来更紧密地禁锢,我气呼呼地嘟囔:用身子冰人,讨厌!难道你是凉人?”腰上的钳制骤然一松。

      有人低绵地调笑道:“今夕何夕,见此凉(良)人?”(1)今天是什么日子呦?见到凉人,你开心吗?暗含的意思是见到夫君你开心不开心啊?

      我的腮帮子鼓足气,扑地一口喷到舒七的脸上。恨声道:“哀兮哀兮,如此凉人,何?”(2)哎呀!哎呀!你这人为什么这样凉啊!说完,我扯过被子裹紧,背过身去。

      一阵绵长的轻笑,宛如戈壁里流淌的鸣沙。舒七的身体顽强地钻进了我的被子里,他死皮赖脸地调侃道:“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3)今夜究竟是怎样的夜晚啊?遇到如此美妙的你?。

      我没好气地回道:“哀兮哀兮,邂逅无常,何? (4)哎呀!哎呀!我为什么会碰到你这个无常呢?

      身子被人扳了过来,热烫的身子贴着我。舒七的目光带着甜甜的恍惚,粘在我的脸上。我心里一阵焦躁。难道他发烧了,我刚想张口,耳边传来粗粗的喘息。

      我的脑筋一转,不对,大大地不对。不成,我得给某人留出冷静下来的空间。

      我想坐起来,却被人裹住动弹不得。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脸上划着圈,顺势沿着脖颈的曲线滑下。指间的粗砺与肌肤、衣服悉索地摩擦,由表及里,越来越深入。我想伸出手推搡。手中握着的物件,让我心中一凛。这可不能让他发现啊。

      我的心仿佛被丝纠成了结,难道就任凭他摆布吗?我不甘地抿了抿嘴。握紧了拳头。

      最终,我只是偏过头去,身子尽力蜷缩着一动不动。有人在我耳边低喃:“月梳梅影,偏叫清瘦。如何能皎皎团圆,色艳新秋。我心道:“嫌我瘦啊,那我还得再瘦些。”

      身子又被人翻转趴下,舒七的双手在我背部的经络上轻点重按,指尖的热力透进我的肌肤,有一种被沸水热烫的感觉。

      韵律交错的揉搓,使我浑身的筋骨拆散了似的,绵软得没了半分力气。我禁不住嘤咛一声,哼了出来。迷迷糊糊中,我恍若浮在了云端,舒服!

      滴答,滴答----豆大的汗珠似雨打梨花般洇湿了我的背部。至于用这么大力气吗?我好奇地转过头,用眼风扫了某人一眼。

      麦牙色的脸上布满了晶莹的汗水,如同极品的蜜蜡玉石,偷了太阳的光泽。见我回眸,舒七会心一笑,一份愉悦缀上他的唇角。似阳春三月吹起的风,有一种透明的温暖,带着逼人的生动。瞬间,渗入到人心深处。我急忙掉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舒七轻笑道:“我为娘子舒筋活血,揉得手酸,娘子如何奖赏我。”随即,他的脸颊不由分说地蹭了过来。我将脸埋进了衾被里。

      身子倏然翻转,壮硕的身躯伏了下来,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月牙泉水般的眼眸迷离成了幽色。渐渐眸色深邃至黑,仿佛溢动的诱惑。

      我暗叫不好,握成拳头的双手砸向舒七,还没等招呼到他的身上,手已软耷了下来,手心里的同心结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我极力将头向右偏去,“如此---可好。”一个重重的吻落在了我的左颊。

      舒七的喉咙嘎的一声,仿佛吞咽着口水。他喘促地低语道:“看来,娘子还没学会。”随即,他的双唇缠绵地烙上我的双唇。我抿紧唇角,拒绝!

      他的唇舌细细地在我的唇上辗转,并沿着唇瓣描摹吸吮,像吃花蜜一般,渐渐加重了力道,高挺的鼻峰配合着薄唇,带着急促的呼吸亲昵地在我的脸上磨蹭,我貌似死尸般无动于衷。

      舒七抬起头,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看向他,他用潋滟的眼神撩拨我,神情极为认真地说道:“此为相濡。”

      说完,他出其不意地在我的唇上狠狠一咬,我惊痛地张开嘴,血腥的味道在嘴中蔓延开来,舒七的唇舌乘虚而入,攻城掠地地胁迫我的唇舌与他的唇舌轻狂而舞。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唔..唔...”地抗议,声音却在唇舌的交缠中成了欲拒还迎的邀请,缺氧的眩晕感,让我仿佛成了掉入陷阱里的一片落叶,轻轻飘飘地坠下,却又一直到不了底。

      求生的本能,又让我拼命地掠夺起对方口腔里的空气,而舒七总是在我快要窒息时,将口中的津液及空气度给我。然后,再吻住我的唇舌,狠狠地吮吸。如饮甘露般吃掉我口中的津液。

      过了很久他才放开我,我大口地喘息。舒七定定地看着我,深邃如旋涡般的眼眸里,恍若洒满了点点星光,细腻而闪耀。

      他梦呓般地暗哑道:“此为以沫,相濡以沫可学会了。”我垂下眼帘,避开那能将人灼伤的目光,咬着舌,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如相忘于江湖。”

      “休想!”一声斩钉截铁的暴喝,宛如雷音般在我耳畔炸响,我仿佛失聪了似的,不名所以地看着他,无声亦无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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