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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卖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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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清澈的秋空碧蓝如洗、几缕淡云闲散悠然地飘游。
我穿着白色开衩的襴袍,头带乌角巾,脸如黑碳,种满恶痣。有气无力地溜达在龟兹中城的街道上。时不时有身着奇装异服的白、黑、黄、棕色人种,从我身边走过,令人仿佛置身在人种展示会。
路东头的一家挂着精益书坊的牌匾,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暗想:“刚才走过的几家典当铺,简直是在掠夺文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高仿出的《春宵秘戏图》,怎么也值些金子吧,几枚波斯银币就给打发了?打发要饭的呢?卖文化,还得找文化人,不如去这家书坊碰碰运气。”
我貌似憨厚地垂手肃立在书坊主面前,这位短小精干的中年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书。不大工夫儿,他将书放到书案上,淡淡地问道:“十枚波斯银币可卖?”
“十枚波斯银币?”你的水平也太低了!我心里暗讽。
我淅沥着鼻涕,一双黑手绞在身前,眼圈一红,流露出无奈、失望的神情,粗声呐呐地说道:“我出门时,家兄曾嘱,少三十两金不卖!”
书坊主轻笑道:“此书以字画教人淫,无所值!”
我的脸上露出羞赧之色,不甘地强嘴道:“此书乃古书,虽画的是妖精打架,但终究占着一个古字,为何只值些骆驼钱?若不是家兄重病不起,定要与你理论!”
心里腹诽:“市面上还有燕天子发行的风花雪月钱呢!这算什么?扣什么大帽子啊!”
耳边传来清醇的低笑,仿佛吹去了空气中的浮尘,将秋天的明澈充盈其中。我不禁抬眼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躯挡在了我的面前,我心里有些纳闷,我可是经过侦察,见书坊里没有客人,才壮着胆子进来的,怎么凭空多出了一位大个子。我故意委琐着低下头,往门口溜去。
书坊主却开口道:“小郎,留步,能否再借书一观?”
我心里乐开了花,暗道:“你终于开壳了!”
一只大手优雅地伸了过来,我将书轻巧地递了过去,转念一想不对,又缩了回来。大手已伸到我的面前,准备接书,我突然将手臂缩回,大手的主人似乎没有料到,不禁又往前伸了伸。
蓦地,几颗圆润晶莹的红石珠子调皮地从大手的绣金镶边衣袖中蹦了出来,经过阳光的点化,珠面上的绯沁,宛如彩云般蜿蜒流动,绚丽如霞。
我的心一紧,一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边木呆呆地仰起头。刚才接书的果然不是书坊主,我的脸上浮着憨笑,似乎为自己及时改正错误而得意。随手将书递给了书坊主。
书坊主接过书,并不搭言,转身将书捧到大个子的面前,大个子从容地接过书浏览,我躬起身,极尽谦卑之态。
心里不由得暗暗心惊,此人英眉朗目,隆鼻朱唇,竟有非常之貌。其气度雍容高华,可称非常之人。他来书坊买书吗?
我忽然想起一句老话,非常之貌,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全身的汗毛蓦地竖了起来,冷汗飕飕直冒。
我心里忐忑地祈祷:“千万别再出差错,我不会这么衰吧!”
大个子粗略地翻完书,向书坊主点头示意,书坊主开口问道:“小郎,这书必售三十金?”
我躬着身子,呵呵地一笑,老实地回道:“此是家兄所嘱,若非急用,家兄定不肯轻易转手!”
书坊主恭敬地看向大个子,大个子点头示意,书坊主随即进到里间,拿出一个托盘,递到我的面前。看着三锭金灿灿的元宝,阵阵狂喜如潮水般漫上我的心头,我颤抖地伸出双手接了过来,用手掂了掂,又用牙咬了咬,引来一阵轻笑。
确定是真货后,我没头没脑地一揖到地,口中称谢!随后解下身上背着的鹿皮小包,将金子放了进去,收进带子,系牢。挎在胸前,准备走路。
一只大手伸到我胸前,修长的手指反复地摩挲着鹿皮小包,似乎爱不释手。我全身紧绷,暗暗翻着白眼,极力抑制住逃开的念头。
心道:“没见过吧?这包我可不卖。看在你掏金子买书的份上,你摸摸吧。别再得寸近尺了,本姑娘不亲近陌生人。”
周围的空气像水一样席卷而来,我的身体似乎浮沉其中。我讶异地仰起头,溜了大个子一眼,大个子的琥珀眸子对上我的目光,碎玉琉璃般地一转,刹时,清冷的双眸沁进了阳光,灿若金芒。
他居然与我挨得很近。朱色的丹唇,漾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口中的气息喷在我的头上,恍若周围的空气流动。而我竟没有觉察,难道被金子晃花了眼?
我的呼吸一窒,心脏突突地狂跳。脸上极力维持着感激的表情,从容地后退,一揖倒地,道声:“多谢!”便急急地转身而去。
我慌不择路地走了很久,不时穿街绕巷,以防有人跟踪,确信没人跟踪后,才放慢了脚步。仔细地观察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比肩接踵的外城。
龟兹城北依天山,地处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每日连绵的丝绸驮马潮水般地涌到龟兹外城。各国商客云集于此。按货物种类分别在龟兹外城的东市、西场进行交易,由此,再将货物散往世界各地。颇似批发市场。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纵横交错的街道,我一时茫然无措,仿佛成了迷路的孩子,不由得自问,我脚下的路在何方?
一股苦涩,从哽塞的喉咙漾到了口中,我睁大迷朦的眼睛,追随着天边漫转的流云。用心感受大自然的明澈。
也许,只有人生的苦涩,才能洗去往世轮回的枯燥、郁闷吧。当尘埃落定,一切都沉淀在往昔岁月时,我们才能慢慢地咀嚼到个中的甘美。
一阵清凉的秋风倾进我的咽喉,喉中的哽塞顿时消失,呼吸为之一畅。我的脸上漾起如花的笑颜,挥起双手想象着自己在高空中飞翔。
漂浮中的思绪慢慢回到了现实,我心里有了一番计较:“既然身处闹市,那就逛逛吧,顺便找个银楼,将金锭打成携带方便的金叶子,再将剩下金元宝兑成飞钱。”
打听到龟兹城中最大的恒远银楼,正处于我所在的东市南侧,我便直奔银楼而去。当我将一系列琐事办完,已是红霞漫天的黄昏,望着轻裘浮锦般的彩云。
我的心思一动,暗想:“今天在书坊见到的红石珠子,不知是什么样的宝贝,煞是好看。方才在恒远银楼,竟没看到类似的石头。估计非中土所出,不如乘机到西场的珠宝玉器行逛逛。
龟兹的西场主要是波斯、吐火罗,突厥、吐谷浑、康国、吐蕃等国商人的交易地,我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类似大个子手上的珠子,欲开口寻问,转念一想:“不妥。书卖得太容易,总觉得有些诡异。还是早些回家,请教君澈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