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黑糖球

2、那记耳光

　　后来，对于他，对于白秋云这个人，我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长得好看，说话温雅风趣，对于那些好的事物，我从来不敢沾染半分。
　　面对他的靠近，我只能不断地暗示自己讨厌他，不理会他。
　　只是渐渐，我似乎变得不再是我。我喜欢和他相处，除了姥姥之外，他是第二个我愿意卸下防备伪装的人。只是我没想到，我的身边才出现了第二个人，姥姥却走了，扔下了我。
　　姥姥走得很是平静，看着那双夹杂着温和的暖流，如同冬日里的阳关，寂寞而又温暖的双眼彻底闭上的时候，双手紧握住的苍老粗糙的手也渐渐僵硬起来，我的心中只剩一片荒凉，寸草不生。
　　脑袋后多了一只手掌，我知道，那是他无言的安慰。
　　浑浑噩噩的几日，我没了记忆，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样度过的。只是紧闭房门，拉上厚重的窗帘，仍由屋子里暗沉着一片，躺在床上。
　　看着姥姥被推走的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混沌。
　　在这世界上除了我的姥姥是真的疼爱我，便再没有在意我、担忧我的人了，可她却走了，她顽强的与病魔作斗争，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来尽量陪我长一点的时间，因为她知道，她一走，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的牵挂了，她放心不下我，记挂着我，所以她坚持着。她以为我不知道她的病，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可是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了那份病例，我才知道原来在我心中坚强硬朗的姥姥也有不堪一击的时候，可她为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她伪装起病魔带给她的苦痛，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我不开口，既然她不想我知道，那我就当作不知道，可是，我害怕，终日揣揣不安，恍恍惚惚，害怕这世界真的就剩下我一个，绝望、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整日我都不离开她，跟在她的身边，至少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可即便这样，我也知道我终留不住她，却一直欺骗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最终，她还是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临走前，她让我答应她会好好的，我静默，不做言语，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可到底我不愿意她生前为我操心、担忧，连离去都放心不下，还牵挂着我，终究点点头。
　　“嗒”的一声，房间门被打开，连带着灯也亮了。我的动作变得迟缓，看着床前的人，竟连开口责骂都已忘记。“你病了，我送你去医院！”我没理会，只是转过身，缩成了一团抱着自己，汲取着暖意。
　　我知道自己病了，在这盛夏的六月天，我只觉得冷，刺骨的冷，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可我的身子却是滚烫不已，似乎连思考这件事都成为了奢侈。
　　我讨厌医院，那里的消毒水让我窒息。在那里，我眼睁睁看着父母进去便没再出来，在那里，我亲手送走了这世上最最疼爱我的姥姥。可我，最讨厌的是自己，拖累了身边一切的人。父母的争吵，姥姥在自己人生最后时光里还在独自与病魔抗争，不敢让我知晓，我从没有此刻这样厌恶自己，甚至绝望的想，自己来到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如就这样走了也好，姥姥没有走多远，说不定我追一追，还能赶上，陪伴她走向另一个人世界。
　　肩膀上多了一丝力道，“走，我送你去医院”，我心中不耐，当我开口，却只觉喉咙嘶哑干涩，连发音都不准确，我说“你来干什么，你走，我不需要你的照顾！”，视线里是他担忧的看着我，似哄骗小孩般的语气开口“落落，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撇过脑袋，转向另外一边“不去，别管我！”，声音嘶哑，语气更是冷漠恶劣，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他拉我的手，想将我扶起来，可我却用力的去拍打白秋云的手，“啪”的一声，清脆地响在这空荡寂静的房里。我拒绝他的善意，拒绝他的关心，可到底是生着病，浑身没劲，全靠我意念支撑着，力气没多大。
　　白秋云的脸色变得严峻，开始带着一点点怒意的开口，不是为我打他，而是为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对生活的逃避，我看出了白秋云的竭力压制，心里却更是新奇了起来，我没想到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生气，也没想到我会看到白秋云的这一面，虽是没表明出来，可我还是很兴奋，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白秋云却只是耐着性子，安抚着我，轻声开口“落落，别闹脾气了，身体是多大的事，你还这么年轻，烙下毛病以后可怎么办”，他的话语间满是关怀，他希望我活的长久，很正常的期盼，可就是这句话点燃了我，引爆了我，一发不可收拾，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可这再多繁花美景，阳光明媚，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就像没有倚靠的浮萍，随波逐流，随水而逝。
　　身体再好，也终究不过我只身一人，我害怕，我恐惧，姥姥走后，我一直在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他一提，如今却是全面爆发出来，心中的畏惧、寂寥，决堤般的往外涌动，我找不到宣泄口，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窜来窜去，我狂躁不安，焦虑，想发泄，在我的世界里撞的头破血流，浑身满是伤痕，无论怎么做都还是找不到出口。
　　于是，我想从外界突破，我想做些什么来缓解我的痛苦，看到了站在我床前的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救赎，狠狠地看着白秋云，冷嘲热讽，丝毫不将他的关怀与在意放在心上，用言语去激怒他，中伤他，“以后？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以后，我也从未想过我能长命百岁，活的长久，我不愿意勉强我自己，此刻，不想去医院，我又为何要勉强自己去”。
　　看着白秋云眼眸的怒气越来越深，怒气翻涌，脸色僵硬阴沉，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发开心，那种病态般的快感源源不断涌来，似乎看他这样，我的痛苦、难过就少了一点点，我觉得我有病，不是生理的，而是心理，并且病的很严重，伤害关心自己、在意自己的人，我竟然会觉得莫名的开心，心里扭曲的苦痛便能少一点点，更是一脸挑衅地望向他，变本加厉口不择言的朝他吼道“你为什么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难道就因为我姥姥的嘱托，你就觉得你有资格管我，主导我的生活了吗？白秋云，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我洛落就是死我也不去，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不想活了，你滚！”，话音一落，还未有所反应，“啪”的一声，在这狭小却空荡静寂的房间里响起，我愣住了，只感觉脸上一阵麻麻的阵痛，白秋云打了我，他终究是忍不住了，给了我一巴掌，其实我不怪他打我，在我话一出口我便知过分了，我便有了悔意，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死，至少我前不久才答应了我姥姥我会好好的生活、好好的走下去，她都没有放弃，坚持着陪我走完她最后的时光，而我又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他的巴掌让我浑浊的脑袋有了片刻的清醒、明朗，看着他，我心里虽是抱歉对白秋云说出那样一番话，神色却是木然，倔强的执拗的望向他，不甘示弱的对视，丝毫不透露出一丝丝的歉意，不表露自己的脆弱，想着他打了我，至少这样我们是两清了，我也无须道歉，那一巴掌，不知晓他是为我口不择言的冲撞，还是只是惊讶于如此一位花样年华、身处花季的女子为何心底却是这般冷寂、甚至是恶毒。
　　我什么都不知晓，因为朝他嘶吼、发泄早已花光我所有力气，所有的精力，整个人疲惫不堪，在他的那一巴掌下，我昏睡了过去，不知道面对上一刻对他发难、不尊重他的人，下一刻他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她送到医院的。

　　人生最难以接受的事莫过于得到后却都又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