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想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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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還沉浸在方才對話久久不能平復，腳步還是沒有遲疑地踏進醫院。
仍像白日一般腳步紛紛，但人聲敵不過雪白牆壁四面八方侵來的清冷感，曾經聞了許多夜晚的藥水味湧入鼻腔，一併勾出的回憶片段也重現夕宇腦海。她一字不說，只是悄然捏緊了手指，隨五月搭電梯一路到高級單人病房的區間。她略略有些驚訝，印象中那位慈愛的長者喜歡低調，不像會住進這種VIP病房。五月看她一眼，簡略一句話讓她明白了原因:「赤司家是醫院股東之一，小綠的父親也是這裡的主治醫師。」
綠間，那個一板一眼的少年聽說最後也承了父業當上醫生，只是放著父親的醫院不顧去偏鄉從業，這些年跑得不見人影。夕宇釋然一笑，隨五月一起停在走廊底端的病房外面時，心跳開始略略凌亂:「我這樣直接出現，他老人家不會嚇昏吧。」
五月伸手敲響門扉，轉頭粲然一笑:「先生這麼多年來一直很掛念妳，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門應聲開啟。
病房內此時開的是夜燈，昏黃光線下病床上的老者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平板，聽聲音八成是哪場NBA球賽，應門的女人眉目慈祥:「唉呀，五月來了，還多帶了一位美女啊。」
床上的老人聽見了對話，一開始還留戀地望著螢幕不動，忽然反應過來抬起頭，像是不可置信般盯住了五月身後走出的人。夕宇難得有些無措地擺弄一下自己的駝色大衣，迎上老者熟悉的溫潤目光。
「白金教練。」唇齒間似乎帶著眷戀，她緩緩喚出這個沉寂許久的稱呼，久別故人，那回憶洶湧幾乎讓她不能承受。是從這個人倒下開始，欲墜的骨牌遽然崩塌，她和桃井兩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們走向歧途。雖然最後是圓滿了結局，曾撕裂的一切在成長的過程裡翻出猙獰傷疤，永遠也不會消失了。
室內沉寂了幾秒，老者嘆息般張臂:「我還想著，能不能再見妳一次。」
夕宇忍住眼底淚意上前緊擁住白金教練依然寬闊的背脊，即使霜雪已染遍髮絲，那種沉著可靠的氣息依然不曾改變。這是曾經撐起帝光傳奇籃球隊的男人，盡了他的力氣讓他們在青澀時光裡能多一絲前行的篤定。
「妳要回日本了嗎，夕宇？」體貼地避開了當初的匆匆離別，白金溫和詢問著，眼神一如當年是莊重中帶著對後輩的疼愛。
「嗯，這次真的打算回來了。」向自己確認一般說著，夕宇墨黑的大眼直視白金，隱隱帶了柔軟溫意，「我不會再離開了。」
老人微笑頷首，關切地問了她近況，然而簡單幾句話便讓他眉間微皺，夕宇見他胸口劇烈起伏不定，連忙扶著人躺下:「您還是先休息吧，我既然回來了日本，往後可以常來探望了。」
五月擔憂地在一旁幫著調整墊在身後的枕頭，夕宇瞥見她神情，心底微微一涼。回國時她忙著處理事務，沒有多問白金的病情，眼下看起來似乎不是太樂觀。
老人往昔眼眸裡運籌帷幄的嚴肅已退盡，幾乎黯淡了神采，停了片刻才說道:「我有話要和妳說，夕宇。」
「我在聽。」
老人吃力地抬手撫上那頭烏亮黑髮:「妳還記得，第二次全中奪冠後我和妳說了什麼嗎？」
夕宇渾身一震，良久，她在五月驚詫的目光中緩緩開口，回答的聲音帶著從漫長回憶裡掙扎出的壓抑：「記得。」
「我時間不多了，」感慨地掃了一眼眼前兩個已褪去幼嫩氣質的女子，他抬手止住兩人抗議的出聲，「我這輩子沒做什麼大事，年輕時總想著我可以振興日本球壇，好好成就一番事業，只是到現在回想起來，做的最好的還是帶出了你們這些孩子。現在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你們能好好成家立業，安安穩穩地度日。五月的婚禮我參加了，夕宇，何時可以去妳的結婚典禮呢？」
夕宇忍俊不住笑意：「您這是在逼婚嗎？」
「我不是迂腐的老古板，當然知道結婚未必是歸宿。可妳和他，當年真的是天生一對，如果這麼斷了緣分，於妳於他，都是極可惜的事。」老者神情溫文卻認真，一字一句道來，無論是誰乍然說出這種話都有些唐突，但作為看著他們歷經懵懂時期的長者，這樣的話聽來別有意涵。雖沒有說出名字，在場的人都知道他所指的是誰。當年帝光中學裡和奇蹟世代並肩的故事，在無數傳言裡被渲染得有聲有色，兩人都是生來成為焦點的風雲人物，從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他們占盡了艷羨目光，開始直至結局都是話題。
「我與他，並非無緣的問題。」頓了半晌，夕宇悠然開口，語調輕緩卻不自覺帶了絲不欲多談的果斷，「十幾歲的愛情之所以美好，是因為一切現實的考慮還不必去想。我和赤司君會分手，僅僅只是我們提早認清了事實而已。」
這樣毫無遲疑地說出他的名字，像是所有情感都已收攏妥當，五月悄然看去，夕宇清秀容顏上的表情如常端莊自持，只有眉間不易察覺的顫動洩露了心思。白金長嘆一聲，無奈低語道：「算是我老頭子多嘴也好，這麼多年征十郎那孩子簡直活得不像個．．．」
話音斷在一陣劇烈咳嗽，白金夫人連忙上前幫著拍背，一面向五月使了個眼色。五月輕輕挽起夕宇的手，綿軟地道別：「教練，夕宇還沒調過來時差，我先送她回家，下次再一起來看您。」
曾像大樹一樣支撐著奇蹟世代的男人靠在軟枕上目光渾沌，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一路上夕宇都沒再開口，五月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不知如何開口。幫著夕宇把行李搬進酒店後，她小心翼翼的眼神讓夕宇忍不住微勾了唇角，彷彿還是昔年歲月，粉色長髮的少女一直都是柔軟多思，總站在她身側靜靜陪伴所有顛沛，小心地不願傷到她自尊。夕宇向前一步再次擁住五月，滿眼清甜的粉色系幾乎貫串了最刻骨銘心的求學時光，她真的很感激現在依然能看到:「不必擔心我，我回來了，這次真的會好好的了。」
睡前一樣乖乖吃了安眠藥，藥效發作前她靠在床頭翻著手機訊息，幾位知道她歸來的老友都傳了問候的簡訊過來，她逐一回了，但其中並沒有奇蹟世代的訊息。除了五月和赤司，他們大概都還不知道她回來了。夕宇看著漸漸陌生的大頭貼，一個一個點開。五月甜美外多了一絲成熟風韻，黑子溫潤如玉外氣質更加洗練，黃瀨俊美依舊；青峰和火神豐神俊朗，大咧咧的笑臉綻放在兩人有稜有角的臉龐，而紫原的頭貼許久未更新，至少也不再是當年的美味棒照片；綠間白皙的臉龐一貫嚴謹端正，對著鏡頭那邊不知名的拍照者微微揚起一絲嘴角。而赤司，當初自己刪掉了所有訊息和聯繫方式，從搜尋頁面點進去，臉書上幾乎是一片空白，偶然幾張照片也都是出席商業活動時西裝筆挺的新聞照。頭貼上倒意外的不是西裝，背景是一片園林造景，赤司半側著身正在喝茶，黑金織紋和服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節白藕般的精緻手腕。
夕宇愣愣地看了許久。
當晚她在夢裡重新回到第一天來到帝光的畫面。夕宇依稀覺得自己是穿著制服，一手壓下迎風翻飛的裙擺，仰首看著校門前那株高大卻孤獨的櫻花樹。那年櫻瓣如雨，赤髮少年難得放鬆了面部線條對她挑起一邊嘴角，隨手接住一朵飄落空中的雪白，將它緩緩安上她如雲鬢髮。那是多久以前了，帝光中學裡大笑著奔跑過青春年光的他們，故事開啟的那瞬間是無知無覺，卻默默糾纏著命運至今。
她夢遊般跟著面目模糊的人群一起走進教室，也許因為是夢裡，她在那麼多人中一眼看見了眉目清冷自持的少年，坐在窗邊任陽光灑滿惹眼的赤紅髮絲，像一頂金燦華麗的王冠。那貴氣渾然天成，她本能地艷羨也想遠離，腳步卻已經自動朝他靠近，飛蛾撲火一樣毫無猶疑奮不顧身。
「初次見面。」夕宇聽見自己的聲音響在穿越十多年的虛空裡，少年清澈紅瞳自書頁上抬起，望向她時不是預想中的客套疏離，也不是之後逐漸凜冽的冰冷虛無，是十三歲的他們都還有的、毫無保留的澄透。她莫名想哭，走了那麼長的路穿越了那麼遙遠的時空，唯有那樣的純淨曾是她僅存棲身的宇宙，可惜，可惜早就...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到吧。」那把小提琴一樣優雅清涼的嗓音拉動在耳際，四周一切似乎都捲在夢境邊緣漸漸模糊，夕宇看著少年唇角弧度，那是他常有的笑法，不會露出牙齒的彬彬有禮，但唇邊那絲少見的玩笑感柔軟了俐落輪廓，更符合他應當正瀟灑不羈的年紀。
她沒想到他仍記得，微微慌亂了一下，但夢境非常寬容大方地進行下去，少年赤司違背了記憶裡的模樣，放下書為她拉開旁邊的椅子。夕宇恍惚地坐下，回頭看見赤司逆光的笑容。
「那天妳跳得很好看。」他柔和地說著，悖離現實的神態格外溫柔，看著她在夢裡猝然落下的淚，緩緩抬起指尖。
夢境開始坍塌，一切模糊旋轉成萬花筒的光影，她只是一動不動看著他的微笑，在他指尖觸到她之前，無比惆悵地醒了過來。
凌晨寂靜的酒店空間中，夕宇凝視天花板的眼神失焦游離。這些年我只要閉上眼就希望可以看見你，你是不會知道了吧。
多想回到那一年。多想再好好看一次你的笑容。
多想這樣親口告訴你。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想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