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布朗运动》世上只有天涯好

52、52 坏人

　　淼淼在楼梯口站了好久，直到谢家父子的争吵声终于平息了一些，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走了出去。

　　席间，父子俩再无什么话好说，三人各怀心事，埋着头用完了沉默的一顿饭。

　　等出了谢家的门，谢冲立刻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要他马上回去一趟。
　　他于是只得交代了司机先送淼淼回去，自己拐了个弯打车往公司去了。

　　淼淼一路无话，这些天来，他的心思起伏惯了，到现在，竟然连大哭一场的力气都发不出来。

　　车子路过一个栈桥，淼淼让司机停车，说想自己下去走走。司机没说什么，见这段路离谢冲的公寓也不过再一个十字路口的距离，便也不多坚持，将淼淼放下车后，自己调头走了。

　　说是栈桥其实也不大恰当，这一片临近几处居民区，附近有一个小公园是大爷大妈们比较常来的地方。不过现在才不过下午，公园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只有几对在凉亭里下象棋的老人。
　　公园太热，淼淼也不愿多待，可他身上也没什么钱，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不过是本能地回避回到与谢冲共同生活的地方罢了。

　　他于是行尸走肉般地继续往前走着，此时的他脑袋空空，别说身后有人刻意跟踪，就算是当面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都未必能迅速觉察出来。

　　走到前方，淼淼眼见一个三层小楼的露天扶梯直通楼顶天台，他找了一路，不过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罢了，见那天台偏居一隅，便想也不想顺着扶梯爬了上去。

　　时间正值下午，太阳辣人得很，街上都没什么人，更何况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天台了。
　　淼淼走到顶层，见那儿不知被什么人辟出一小块地方来，种上了几藤葡萄，葡萄藤爬满半边藤架，竟意外地给这方天台营造出一个阴凉隐蔽的小角。
　　淼淼走进那片阴影里，然后才像终于缓过气来，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哟！想不到一年多不见，倒还挺会享受？”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带着令人可怖的嘶哑，还没等淼淼彻底沉下心来，就被它里面阴鸷的熟悉感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把右手背到身后，然后回头去看。

　　眼神刚一接触，淼淼的心便如同瞬间掉进了冰窟，他的声音不自觉带着些颤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人：“你…你怎么，在这里？”

　　“瞧你这话说的，老子看儿子，难不成还得跟组织汇报不是？”那人笑得邪恶，说着一把揪下遮在脸上的口罩，露出半面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来：“你老子从机场一路跟着你到这儿，容易么我？妈的这鬼天气，热死老子了！”

　　“我不认识你！”就算看过多次，淼淼还是被那张脸吓得整个人直往后缩，可再退身后便是围栏，往楼下看，大太阳熏着，路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你…你别过来！我会报警的！”淼淼害怕极了，不住地往四周看，试图找到什么防身的办法，可是周遭除了葡萄藤架子，就只有光秃秃的平台，他一无所获。

　　“啧啧啧，你看看你，怕什么嘛？我可是你爸！你忘啦？”那人勾着嘴角笑了一下，扯得半边脸如同面具一般垮塌下来，显得更加恐怖。

　　“不！你不是…我爸…”淼淼不禁在背后握紧了拳头，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他的声音止不住发抖，带着与生俱来的对眼前人的恐惧：“我没有爸爸，我爸早就死了！”

　　“胡扯！你老子我活得好好的！”他大声反驳着，面上却没半点不高兴的样子，紧接着他又笑了笑，对淼淼招手：“来，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你放了我吧！我求你…你放了我…”淼淼都快哭了，他被步步逼进，身体靠着墙角，无助地哀求着。

　　他别无办法，这个人的心狠和无耻他早有体会，他如今被困在这里，简直避无可避，根本不知道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

　　“别怕呀，老子这回不卖你！乖儿子，你爹我就想跟你要点儿这个…”他顿了顿，邪笑着伸出两指，做了一个搓揉的手势。

　　“我没钱！”淼淼更加疯狂地摇头，几乎嘶吼着：“我什么都没有！你…别来找我了，行么？”

　　“别介啊，你这糊弄你老子呢吧？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不行！嘿嘿，现在谁不知道啊，你小子傍上的可是谢定国的独子！”他笑得口眼不济：“想不到我儿子还有这本事，听说谢大公子可是为你，主动跟章大小姐退了婚的。”

　　“什么？”淼淼愣了一秒，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这才抬眼看他。随即他又像想到什么，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刚才不是还去了谢家大宅嘛？连谢老爷子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嘿嘿，什么时候，你也带着谢大公子来见见你老子我呗！”他语气里没半点玩笑的意思，然后无耻地笑了笑，扯出一副令人嫌恶的讨好表情：“老子我也不跟你要太多，这个数！够意思了吧？”
　　“七万？！”淼淼看他伸出的手指，试探着问了一声，有点怀疑他的诚意。

　　那人“噗呲”一声就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的：“你当你老子跟你逗闷子呢？！七万？！呵呵。”
　　他随即眼皮也不抬，拉下脸来，狠狠道：“七百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这数目算便宜你了，按说就谢家那身价，七千万都不为过。”

　　“你凭什么？！”淼淼终于顺过气来，很是恼火，他不知道这人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气得够呛：“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他抢白，逼近半步，冷笑着：“你要是一周之内筹不出钱来，你会发现老子还能更过分！”

　　淼淼被他瞬间沉下去的脸色吓了一跳，颤抖着：“你想怎样？”
　　“怎样？呵，那可就得看你小子的诚意了…”那人忽然眯起眼睛，半边脸也瞬间随之扭曲了起来，他说着凑近淼淼面前，压低声音：“你说，就凭那个富二代对你上心的程度，我要是现在就把你绑了，他会不会来救你？到时候剁个小拇指什么的给他爸送去，我就不信，他爸不给钱。”

　　淼淼忙不迭摇头，腿不自觉又往后撤了半步。
　　“你别乱来，绑架…绑架是犯法的。”淼淼不敢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只觉得浑身发凉，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
　　“我求你…”淼淼终于退无可退，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求你别伤害他…”
　　他害怕急了，怕被伤害，更怕这个无耻之徒借着自己的由头去加害谢冲。他早就一无所有了，现在更是不能因为自己害了谢冲。

　　“啧啧啧。”那人阴阳怪气摇着头，似乎对面前颤抖得几乎已经不能自持的淼淼很是满意，他笑着，趁机掂量起淼淼低垂的下巴，威胁道：“你乖乖听话，只要你给足了数，我保证不骚扰他。”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你就算再把我卖一次我也给不起…”淼淼垂着脑袋，只剩下满心满谷的绝望：“要不你杀了我吧。”

　　他毫无办法，甚至隐隐地想同这个无耻的禽兽一起，同归于尽。
　　这个老东西就像存在淼淼生命中的最可怖的定时咋弹一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从地底冒出来，将他拖进最阴冷最邪恶的地方去。无论他如何挣扎，怎么逃跑，却终究躲不过这相似的，令他绝望的境地。

　　他曾在谢冲身上获得过救赎，却无法保证现在是否还会有人愿意真正帮助他，信任他。

　　淼淼觉得自己就像个累赘，而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必死的决心。

　　“杀你？杀了你老子找谁要钱去？”他咬着牙，对淼淼所有的哀求辩解全然不为所动，他说着將口罩带上，转身往楼下走去：“别跪着了，赶紧筹钱去吧，这次我不动你们，一周以后，等着我来找你…你要是敢报警？嘿嘿…那就走着瞧！”

　　那人走后，淼淼再不敢多待，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谢冲的公寓的。

　　七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他每个毛孔都充斥着恐惧，他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他守着电话，几次提起又放下，纠结究竟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谢冲。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提起勇气。

　　该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什么？
　　先不管谢冲如今对待淼淼忽冷忽热的态度，就单拿今天在谢定国面前谢冲的那几句话来看，淼淼在他心目中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罢了。他心里本就自卑，怕谢冲的冷眼，更怕谢冲突如其来的嘲笑。他甚至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不敢告诉谢冲，生怕他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爹，有那样的过去，再永远看不起他。

　　淼淼生平所求，不过是想平凡地活着，再遇到了谢冲以后，哪怕他再怎么努力，如何挣扎，却也知道，两人之间始终存在着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时候他便想，不如就此寻一方安全的位置，能够好好仰望谢冲便也罢了。
　　他根本不敢想象谢冲知道自己身后这些龌蹉的事后，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他。

　　他就像久在海上漂浮的孤木，好不容易有幸见过一束光，便从此变得绝望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