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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四月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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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声、喝彩声、呼朋喝友的招呼声交相呼应,给平日里宁静的皇家林苑一角添了份不同的生气,也让台上的霜降松了一口气——人这么多,只要混进人群,不论谁也不能将他轻易找出来。
还剩最后几句。霜降数着字数过时间,心脏紧张地狂跳,掩在袖下的双手也不停颤抖。在回头的一瞬间,他隐约在屏风旁看见了一支木头簪子——一定是陶姐。
霜降紧张的心情仿佛被一阵清风拂过。虽然陶姐说过要避免被牵连不会再与自己有什么牵扯,但这些天在文府没人来找他的事,就连苟平也没再罚过他,要说没有陶姐的说情,量谁也不信。
今天无论成功是否,他都不可能再回文府,于是霜降便在几天前做了一支木头簪子,在早上偷偷地放在陶姐的门缝下。礼虽轻,心意已到。
霜降趁着机会朝屏风处鞠了一躬,若今天上天给他机会,滴水之恩,将来必当涌泉相报。若今命已绝,便等来世做牛马。不知屏风后的陶宁有没有看到霜降的动作,当他抬起头时,屏风已经收起,静静地靠在了墙角。
戏停。
台上的人纷纷下场,下折戏的人也匆匆上台。霜降穿过人流,走下楼去。
“站住,阁老吩咐,你不能出去。”
果然,明天就要送出去的东西,今日怎么会不看紧。霜降转身后退两步,在护卫放下警惕的时候瞬间转身,冲了出去。
“站住!”
护卫的反应也不慢,立刻追了出去,一队人与霜降被拥挤的人群隔开,只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也难立马追上。
朝着苑门方向挤去,霜降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追兵的距离。
“拦住他,拦住前面那个戏子文府重重有赏!”
护卫眼见人挤人总也追不上霜降,就企图让行人拦住他。若真是让他逃了,恐怕今天回去就要领罚了。
霜降周围的几名行人被护卫的口头承诺所吸引,尝试着去拉霜降的衣袖,但又不知发生了什么,拉着衣袖的力度并不很紧,让人用力就能挣脱。
眼见情形不对,正好眼前就是个转弯口,一家摊贩正搭在此处,霜降当即起身,借棚顶之势与身后的追兵再次拉开了一段距离。
突然,原本朝四处涌动的人群相继向两边散开,身处其中的霜降也只能不由自主地被带偏了方向。不过一会儿,后方的消息终于传到,原来皇上正要回宫,卤簿正向这边走来。
“你给我停下,赶紧与我们回去,若是冲撞圣驾,你也小命难保!”
在停住脚步的人群中奋力挣扎的霜降听见身后不远处护卫的呐喊,脚步滞了一瞬,可一回头,身后的追兵依旧在向自己这里赶来。
“不管了。”霜降咬咬牙继续往前挤,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是伶人也不可能任由人摆布!
“再不将他抓住他就要逃了,我们怎么办?”
护卫甲心一横,持起腰间佩剑抽出一半,喊道:“文府捉拿逃犯,刀剑无眼,前人速速让开!”
路人见状恐伤及自己,纷纷避让。虽然已经不可能让出太多的空间,也还是减少了追兵前进的压力。
距离越缩越短,霜降觉得绝望已经淹没了他的口鼻……
“停下!你往哪儿走!”
继续这么挤下去只能是最坏的结果。霜降当机立断,脚步转向了空出的街道中央。护卫甲乙丙丁不甘心放过咫尺之遥的霜降,咬咬牙追了上去。
尽管卤簿有千余人,前行速度稍慢,但也比人群中的霜降快了不少,没等他挤到空地,龙旗已经到了跟前。霜降脚步不停,猛得蹿了出去,在空地上就跑了起来。
“大胆刁民,速速停下!”
队伍最前的旗手卫瞬间做出防御,锦衣卫立马调人追击突然出现的未知人物。
紧要关头,霜降使出了毕生的力气,竟没让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占得丝毫优势。
但从未遇过如此危险,如此阵仗的霜降计划的逃生路线终归是过于单纯。人流混杂的四月六,偌大的祁园怎么可能不在四处布置禁卫军。
祁园侧门的金吾卫一得知园内生变,立马朝卤簿处赶来,将逃窜的霜降前后夹击。
到了这个地步,逃出生天看似已经无望,霜降紧张了一天的心反倒平静下来,做出最后的挣扎。
陆路既然不通,苑门也有人看守,霜降跑到树下一跃而上,打算跳入祁园深处找地方暂时躲藏。
但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卤簿早已做出调整,羽林卫张弓待发,迅速包围了树枝头的霜降。
“大胆刁民,擅闯圣驾,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霜降低头四望,八方的弓箭直直对准了自己,怕是稍有动作,箭支就会纷纷射出……
霜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苑门——不知师傅他们身在何处,大家是否已经安全。这不过短短百来米的距离,竟生生拉出了生与死的跨度。
生死已定,霜降盯着不远处格外引人注目的玉辂,轻轻一笑。
“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野火频烧,护墓长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监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禁卫军的武将大都是粗人,见霜降突然唱起了曲,也不懂他唱的是何意,一直之间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动作。
站在玉辂旁的高公公仔细一听,大惊失色,侧瞄一眼,玉辂内似乎没有反应,看样子是没有听清犯乱者的妄语。
高公公放下心来,赶紧前去,想要让人制住霜降。
“高巾,让他们切勿动手。”
高公公回头,皇上正掀起帘的一角,看着树上的犯乱者。他一时之间琢磨不透皇上的想法,便答了一声“是”,前去吩咐。
齐昌历透过斑驳树叶间隙,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隐约的人影。
那人唱的是什么他隐约听得清楚,想表达的是什么他也明白,只是那那人明明着一身青衣,他却似乎看到了一身凤袍,在哀至心死的风中猎猎飘摇,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将他留住。
“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哰哰。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灶。”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此时,四处躲藏来到京师的云师傅一行人好不容易躲在人群中混入了祁园,还没等他们找文府戏台的所在地,异变已经突生。灵活穿过人群的田七第一个看见了树上身处险境却神态自若,高声放歌的霜降。
“住手!”田七冲入卤簿,冲入霜降所站树下,徒劳地张大双臂挡住了树干,“你们不要伤害霜降哥哥,他从未做什么坏事,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突然闯入田七是禁卫本身就对女子放松了警惕,而随后而来的云师傅等人则被挡在了圈外,以同党的身份被制住。
“田七?”霜降听见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向下一望,果然是她。既然田七来了,师傅一定也在附近。霜降急忙四处张望,却见云师傅,廿伍与上元正被人乖乖制住。
“放开他们!”
霜降身形一晃便想下树,羽林卫刚要动作,一旁的千户发声道:“莫放箭。”霜降不知他们是何意,但还是跳下了树,将田七护在身侧向云师傅走去。
“师傅,你们怎么来了!都是我牵连了你们!”
云师傅双手不能动,心疼道:“是师傅大意让你受苦了。”
文府的护卫甲乙丙丁见霜降似乎并没收到什么惩罚,便壮起胆央求一名禁卫传话,希望皇上能他们带走霜降,回去复命。
曲声一停,在玉辂内沉思的齐昌历就已经清醒过来,正好禁卫来报,便直接将一群人都招了过来。
“平身吧。”
玉辂前,跪下的大家站起身,霜降不知扑朔迷离的情形将会如何发展,便沉默地站在一旁。霜降不出声,云师傅等人也先沉默观望。
“启禀皇上,此人是文阁老家班的戏子,今日突然逃跑,求皇上让草民带其回府,必将好好惩戒一番。”
齐昌历依旧坐在车内不曾下来,缓声道:“朕还在想,是何人能胆比天大,见朕回宫的仪仗也照样横冲直撞。听你一说,原来是文正初府里的人,那确实应该如此。”
说话的侍卫不知皇上是何意,吓得瑟瑟发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草民未将话说清楚,这刁民来阁老府不过一月而已,与阁老毫无关系!”
“皇上,草民徒儿是被贪官掳至阁老府,求皇上查明冤情,替草民做主。”
云师傅怕霜降被他人摸黑,忙跪下申冤。
“师傅……”
“冲撞卤簿,目中与君,你们凭何在此申冤。楚远扬,将他们押解至队末,带回京师,待后发落。”
“是!”
“皇上……”
跪地的文府护卫刚说完两字,齐昌历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破坏庆典,朕没有治你的罪你就该庆幸了。说话颠三倒四,糊里糊涂,朕没功夫与你闲扯。回去告诉你主子,朕命他进宫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