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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黛色【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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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弹指而过,而我总觉得岁月苦短,宫城早早地入了秋,花叶败尽,我才发觉暖阁里的花木弥足珍贵。
“思禾姐姐,栖雀宫……”乐司在身旁提醒。
“知道了”我打断她,快步走出房间,行到暖阁,才发现一片绿意盎然,我下意识去寻娜丛黛色的花,乐司这时小跑追上,双肩被裘衣裹上。“姐姐,风凉。”
我看到角落那抹静守岁月的黛色,不觉愣了愣。
“姐姐,怎么了?”乐司替我顺好裘衣。
“没什么”我笑了笑,“走吧。”
暖阁以外,凉秋满目,景色荒芜。天色略暗,仿佛染上悲色,我去药阁拿了秋叶散,准备为半年的等待落下终局,望向药阁尽头,清冷人影。
“晏公”我唤他。
“嗯?”他转过身,嘴角携笑。
我缓步走去,微合上窗柩。“风凉。”
栖雀宫,一片凄败景色,南瓜鬓侍女憔悴许多,见到我,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娘娘怎么样了?”我压了压嗓音,
她的眼眶立即红了许多。“自从两月前得了那查不出的怪病,至此一直病着,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我轻叹口气,正欲言。
“娘娘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偏遭这种罪。”她拉着我的衣袖,“晏大人也没有了吗,姐姐。”
我抚了抚袖中的药包,缓缓摇头。
“我再为你求求,你也莫要干着急。”手从袖中抽出,轻拍他的肩头。
再两月,雀妃薨,已是初冬。
我领着乐司去药园采最后一季冬葵,途中经过锁尘园,乐司忽然惊呼。
“怎么了?”我问她,
“思禾姐姐,我忘带我的小药炉了。”她伸出她的手,敝着嘴,“你看我的手,都冻红了,每当冬天,就是这样。”我低头去看,果然是双红肿的小手,令人心疼。
“去吧,小心积雪,我在尽头假山候着你。”乐司得令便飞奔而去。
我走到假山附近,寻了张石凳坐下。
正值正午,冬日适人,万物一派安详景象。
“陛下这回,怕是气得不轻。”一个声音低沉的老太监,
“雀妃去后,陛下就没得一日太平。”一个老嬷嬷。
“雀大人硬是要陛下给个说法,怕是想借机打压左相。”
“也是,谁不知道永笙宫与栖雀宫一直针锋相对,雀妃去得突然,但实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啊。”老嬷嬷长叹。
“人都死了,还说什么,这天下,怕是太平不了几天了。”声音渐远,消失于白茫茫的尽处。
左相——终于有什么东西,在记忆里由模糊变得具象。
那年,医谷桃花开尽,一位面生的侍女将我领到一处阁楼,“要见你的人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我推门而入,看见一个臃肿的背影,一个男人背着我在端详着屏风上的写意山水。
“思禾。还记得伯父吗?”他缓缓转身,是一张看似和蔼的脸,
我愣了愣,并未答话。
“啊,当初我见你时,你还小,后来便被送到医谷来,我便没有再见过你。”他叹了口气“好孩子,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我点头。
“不愧是右相的女儿,即使是庶出,也有嫡女的风度。”他满意地点头微笑,“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父亲一直在谋划什么吧。”
我犹豫了一下,“你是左相?”
“嗯,思禾,你知不知道,三天前,你父亲因谋反伏罪被诛,右相府上上下下三百口人,已经死尽了。”他的目光变得深遂,“右相的血脉,就只剩你一个了。”
我勉强记起我没见过几面的爹娘的面容,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只是直直地看着他,“所以呢?”
“你就不想离开医谷吗?”他问我,“甘愿当一辈子药仆?”
“为什么要离开?”我反问他“我在医谷过得很好。”
他看着我苦笑“思禾,待你出了医谷,才会发现外面万千世界的美好,你会遇到个好人家,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护你的人。生儿育女,游山玩水,即使是这种再平凡不过的生活,也比一辈子呆在这里强。”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有一个女儿。”他缓缓道,“跟你差不多大,她叫羌柔,是当今陛下的贵妃,那孩子倔得很,她不知道我的打算。”他向前两步,“思禾,我会送你进宫,在这些事有了定局之前,我希望你护着他。”
我望向窗外无尽桃花色。“我可以拒绝吗?”
“作为右相的血脉,你没有拒绝的理由。你应当为你的父亲实现遗志,只有助我一力,才能换得解脱,延续下左相的血脉。”
“我很羡慕她,你这么为她着想。”我轻叹。
他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思禾,我说过,你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护你的人。”
从回忆中抽身,难免有些怅然。
“我原以为只有我在偷听闲话,不想还有美人相陪。”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身向响起。银白色雪靴,狭长的眸子,乌发只用一只素白簪子定着,手上握着一柄乌木折扇,我起身拍了拍袖边的雪,朝他缓缓行了个礼,准备离开,并不打算与这个面生男子有什么瓜葛。
“美人,别走。”他笑道,“依你看,雀大人和左相应该怎么处置?”
我奇怪地憋了他一眼,“与我何干?又不是我的天下江山。”我快步离开假山,向前迎到了匆匆而来的乐司,领着她绕道去了药园。
天色暗得早,乐司理好被褥便早早睡去,冬天的寒气的确易惹人困倦,眼皮渐沉,随夜色入眠。
耳畔传来和尚念着往生咒的声音,眼前飞掠过无数片白色。
“娘娘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偏遭这种罪”南瓜鬓侍女。
“医者仁心”晏公。
“你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护你的人”左相。
“思禾姐姐最好了。”乐司。
……
猛地睁眼,才发现枕巾上全是汗,眼前一片漆黑,我披上裘衣,走出小院,月亮尚留清辉。
待自己发觉过来,药阁已近在咫尺,却是不能再迈一步。
“晏公” 我轻唤着那个清澈如水的男子,
“晏江”
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