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错》幺妖杳杳

3、第三章

　　“我……我也不知道拂原他会出这种状况……”
　　凌云自责而担忧地解释着，一边不安地捏着袖脚，华美的银线荼蘼花在他的指尖翻来折去。
　　荼蘼乃昭里家家纹，若以灵识化形绣之，可保畅达修习，亦可温养灵识。
　　七万年前的混战结束后，神族之中围剿恶兽功劳最大的昭里家顺理成章地接下了神族的统治权，当世家主昭里秋成为混战后三界第一位登基的帝君，标志着洪荒凶兽统治世界的秩序彻底崩溃。

　　悼念陨落战神的三千年国丧结束后，皇家家纹的确定成了整个神族的头等大事。
　　牡丹自然是首选，然而初代帝君因敬重衣上常纹白牡丹的涵朗神尊商挽，就将家纹改定为荼蘼之花。
　　荼蘼素喻末路之花，众神君以为不妥，帝君却道：“君子末路，小人通途。常怀末路之悲，休图安逸富贵。”

　　回头看了一眼昭里凌云，昭里茕微愣，她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出言不善，于是此时她的脸色柔和下来，安慰道：
　　“本就与你无关，我并未怪你，不过是方才太过担心。”
　　正欲回头继续走，昭里茕不经意瞥到一袭白裘，再一看，那疾步走来的俊朗男子身环冰霜之色，足踏瑞雪翩翩，正是霁月神君重漓。
　　“这枚玉佩，拿去给拂原吧。”重漓伸手递过一苍翠玉环。玉环青翠如烟雨洗过的山水，色泽温朗，浮光温柔，坠以白色流苏，如垂落苍山之雪瀑，只是浅浅一眼看去，便恍如飞流直下清流溅溅。

　　“这是？”

　　“估计你也猜到了，是我的寒气让拂原的火脉不畅，才至如此。他出神界后，所遇之人鱼龙混杂，异士能人中不乏心怀歹意的，一旦出手只有更狠，此玉可助他御寒。毕竟是强渡之火，需要防身之物。他那修为在同辈中自然顶尖，有了此玉不就如虎添翼？”
　　昭里茕接过，释然一笑：“不言谢。”转身便走。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不愿让别人欠，也不会欠别人的，总是把好处记着及时还上，真是……
　　重漓扶额一笑。

　　刚看到寝宫门，昭里凌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昭里茕手中扒出玉佩，飞快地从她身后冲出，连跑带跳地飞奔进门里，差点被门槛绊倒。
　　沉愔听见门槛被踢到的声音，回头一看看到凌云，眼神询问他是否受伤，顺便做了噤声的手势，防止凌云大吵。
　　凌云自知弄出了大响动十分失礼，只好摇摇头，走过去，坐在床边，把玉佩小心地放在拂原胸口。
　　沉愔看着玉佩正欲发问，昭里茕进门道沉静地说：“是重漓。”
　　沉愔会意，点点头道：“我已用苏春诀提了拂原的火脉，暂解了寒气压制。等他醒来即可。”

　　话音刚落，拂原把手从锦被中伸出，手心微微一收就窜出一簇猩红火焰，差点烧着了凌云的眉毛。
　　“你你你！”凌云惊得一下跳起：“你刚才装睡呢吧！”
　　“那当然是装睡啊，我早知我的火气被压，不能全用出来，所以在使夤夜极星之前，就用流云咒护着火脉，否则我就要在这儿躺个十天半个月咯。”

　　嗯？流云咒素来是疗伤时所用的护脉之术，需要聚精会神地催动，稍有差池就会失效，拂原竟然一边攻击一边用流云咒？
　　凌云气得简直想哭：“真是不公平啊！你的老师是天下火修第一人，还是战神，打起架来没得挑；父上又是木修翘楚，教起防身法术来一套一套的，防御也没得挑；你传承的又是我们昭里家的风系血脉，火借风势更是凶猛异常，可让别人怎么活！”

　　拂原不置一词，扯开薄被正欲下床，房外传来一阵如山的威压，含着万分熟悉的炽热气息，在旁人看来是压抑不已，而在拂原眼中却十分亲切，想也不想一定是觥粼神尊。
　　余三人也察觉到威压，望向门口时，神尊恰好跨过门槛。

　　“神尊怎么来了？”

　　“留着也是压抑气氛，不如来看看。”
　　说罢，觥粼神尊才得空看看拂原，但见其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负伤之态，反而精神的很，于是关切的话也不消说了，直接撂了一句：

　　“既是无碍，便可动身。”

　　凌云对觥粼神尊之严也素有耳闻，此时倒也不诧怪，只向拂原笑道：“诶，拂原，你倒说说人界有什么好，非要去浪浪？”
　　拂原向觥粼神尊点点头才回道：“我何时限定了只是去人界闯荡？天下之大，随处可去。”
　　说罢，拂原顿了顿，轻轻下床，对着三位长辈长长鞠了一躬。站在拂原面前，三位长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这么僵着。
　　气氛不妙的时候，凌云最擅长的就是调节，他一把挽住拂原的右臂嬉笑着将他拖出门去。

　　一向强势的昭里茕也微微露出失落的神色，默默祝福拂原一路平安，同时也祈祷姐姐千万平安无恙。她不愿增添离愁，只好忍着再嘱咐几句的想法默默站在原地。突然想起重漓的玉佩竟忘了给拂原了，回身在床上一翻，从被子底下扯出那葱翠的玉环，示意沉愔拿去。延灼君见状也猜到了几分，柔声道：“不妨让我送去。”

　　“这……也好。我二人随便哪个去也是徒增忧愁吧，便劳烦神尊带去，顺便点点拂原，让他在外头不要太惹眼的好。”
　　“好。”

　　出门四望也不见人，延灼神尊念了个咒，灵识四下窥探倒是很快寻到了拂原。延灼神尊潜入拂原的灵台中缓缓喊着他的名字，顷刻便有了答复。
　　“拂原，三公主托我给你送一枚玉环，我掂量着那大概是某位水修炼成的一种宝物，大抵能保你不受压制吧，这也是一片好意，于你有用，我送进你的灵墟中吧。”
　　“多谢师父。对了，前日师父说我走时有话要吩咐，不巧我被凌云支走了，那就有劳师父此刻吩咐吧。”
　　延灼神尊望了望辽远不可及的天空，夕阳西下的红云像烈火一样恣意烧着，太阳几欲坠落，或白或金的圆盘此时柔和得可以直视。

　　“其实也无大事，只是天地之大，你乱闯也不是上策，你可先去云苍城，寻一处溯阳山，在那里落脚比你乱跑的好。历练之路不可谓不凶险，一但出了神界，即便是神帝也插不得手了，所以若你同意，师父……师父想偶尔能从灵台中看看你，可好？”

　　拂原微怔。

　　从前师父总是肆无忌惮地用灵台窥探，无论自己做错了什么，师父都知道，然后换着花样惩治自己。虽说自己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师父从不出手帮助，甚至在自己的灵台里出言打击……但是，两千多年的陪伴已是足够长情。如今距谢师宴也没到一个时辰，师父再想保护自己竟然主动寻求同意。
　　半晌才缓过神来，拂原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过还是疑惑师父的安排，便问：“为何非要找上溯阳山？”

　　“近来外头不太平，你闷在我府上修炼功法，自然是不知道的。灵族正是朝代更迭之时，你隐去身份穿梭其中，难防明枪暗箭，修炼时候最怕分心，还是避开的好；魔族嘛……虽说一向是谁也不帮、独来独往的态度，行事也十分光明磊落，但坏就坏在他们心高气傲，不怕惹事，做事便要做绝，所以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我们神族主城是东泽，云苍和天岁，我就做主先给你指个去处。”

　　拂原一下听师父破天荒说了许多，有些发懵，只能连连说好。
　　觥粼神尊还想叨叨，也觉得今日实在话太多，有失威仪，只好速战速决，又补充道：“你向来事多，总要问，为师今日最后告诫你，出门在外忌多言。以及玉佩需细细护好。”

　　“多谢师父，拂原即刻启程。”

　　觉察到拂原身上的火修威压散去，凌云长出一口气：“总算走了。听说觥粼神尊一向严肃，不过今日突然这么近地相处了片刻，倒觉得他是挺慈爱的呢……当初母妃就是怕神尊太凶才不肯让我跟你一起拜师来着，今日一会才觉得有点遗憾。”
　　“以你的性格，遇上这么个老师只怕会觉得更遗憾……”
　　“唉……可惜我是个皇子，不能跟你一起闯荡啊。算了，惜别的话不多说，你保重，省得出了事还要哥哥去救你！跟你打了架，我现在突然觉得饿了，你自己撤吧。”说完突然朝拂原背上拍了一掌，走了。

　　“兄长保重。”

　　拂原闭着眼走着，这样也方便掩饰一些情绪。反正天色也暗了，闭眼和睁眼也没差。
　　旁的人不出于急切目的的远行是断不会连夜赶路的，但拂原这眼睛在夜里不用也罢，走起路来与日行无异，所以谢完师以后尽管天色晚了也还是选择当天出发。
　　“没有什么能瞒得过风声。”
　　幼时母亲在半夜无星无月处听父亲抚琴时最爱说这话。话音里总带了满心欢喜，不知她悄悄用风术偷听到什么弦外之音了。拂原老是受不了母亲一听父亲弹琴就变成个只会夸奖人的小姑娘，但是对这句话还是万分同意。
　　尽管自己后来钻研起火道了，风系术法不甚精通，但对付毫无敌情的夜晚也绰绰有余。走得累了，拂原敲晕一只不知谁家翱翔示威的大鹰，用点迷咒把它哄得晕头转向，躺在大鹰背上等着它把自己送到云苍城去。

　　“大好河山可骑鹰啊……”

　　迷迷糊糊喊了一句，拂原正欲舒舒服服睡下，忽而一阵夜风吹来，干燥且清凉，一下吹走了睡意。
　　拂原猛地坐了起来。

　　“阁下何人，藏于暗处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