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波除妖师不行》千病酒

36、水乡怨（十一）

　　河面上起了雾。

　　棠礼看不真切，只觉得离他四五米的前方，陈思思已经不在了。

　　岸上传来安柠的声音：“你们看，陈思思是不是不见了？”

　　以安柠的眼力，她知道，陈思思确实不见了。

　　沈渡生装模作样看向河中央：“起雾了，恐怕是您看错了吧。漂流一般选择在天气好的时候进行，
　　今天这雾来得突然，但漂流绝对安全，您别担心。”

　　装蒜！安柠心底暗骂，面上不好发作：“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说着安柠向河边踱两步，装作细看的样子。

　　她刚打算说真的看不到陈思思的充气筏了，看沈渡生如何交代，却被他撞了肩膀。

　　安柠踉跄两步，险些栽入河中，在岸与水交接处被棠遇堪堪扶住。

　　“哎呦！”沈渡生叫道。“不好意思。”

　　叫你个头。安柠不忿。能不能玩点高端的，这是要直接推人下水啊。

　　她看向沈渡生，却觉得脚踝一凉。

　　低头一看，包裹着淤泥的藤状触手紧紧缠绕着她的脚踝。

　　“不好意思。”沈渡生幽幽道。

　　安柠被拖进水前，最后一眼是面无表情的他。

　　“安柠！”

　　最后一声，是棠遇的疾呼。

　　两朵水花绽开，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本来想先搞那个姓季的。沈渡生眼神空洞，映出浓雾。都一样，迟早的事。

　　安柠不会水，进水后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等她清醒过来，缠着她的触手已经不见。她漂浮在水中，上下皆是一片混沌。

　　倏忽之间，安柠意识到自己可以在水下呼吸。

　　长寿铃自领口漂浮出来，散发出微弱的光。

　　棠遇还紧抓着她的手，眼睛紧闭着。

　　这长寿铃，还真神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和棠遇拉着手，所以连他也一并被它救了。

　　“棠......”一张嘴，苦涩的河水漫近嘴里。

　　安柠拼命摇晃着棠遇的身子，奈何水的阻力，效果并不明显。

　　恐惧漫上心头，安柠鼻头一酸。哪有这样的傻瓜。两次了，明明他都可以逃脱。

　　她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一生都会一个人，即便有人从她的世界路过，也只是路过。

　　从不去挽留，也不显露留恋的姿态。

　　可眼前的这个人，他要是有什么事，她要怎么办？

　　一个念头闪过，渡气。

　　安柠靠近棠遇，当两人只隔咫尺，她察觉到他鼻翼间的气泡。

　　棠遇微微睁眼，抿着唇笑。

　　他摸摸耳朵。

　　“别哭。”

　　“你才哭了！你笑什么笑？你耍我啊？”

　　“眼睛红了。”

　　“水这么浑，你看得清什么！”

　　他伸手去碰她的脸颊。“因为是你，所以我看得清。”

　　有一种情绪变得清晰，安柠无法描述。

　　她转头。

　　“我们游上去吧。”虽然她不会游泳。

　　“生气了？”棠遇解释，“我真的才醒啊。死里逃生，难道不该笑吗？”

　　安柠咬唇，关心则乱，水下呼吸会产生气泡，可她竟像瞎了似的没看见。

　　“话说回来，我们怎么能在水下呼吸？那些缠着我们的东西呢？”

　　棠遇观察前后，具是迷蒙。

　　“我想是长寿铃。”安柠说出自己的猜想，“大概因为我被拖下水时，你紧抓着我的手，所以连你
　　也一起救了。”

　　棠遇握紧安柠的手：“那就是你救了我咯，你救了我两次了。”

　　安柠不解。

　　“上次茧丝从楼上冲下来是一次。这次是一次。”他抬起两人的手，“我的救命恩人啊。”

　　她一时情绪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向上游吧。”

　　“嗯。”

　　没过多久，两人放弃了游上岸的念头。

　　不管向上游多久，他们的位置似乎都没有改变，何谈到达水面。

　　安柠后知后觉的害怕。她连向下看都不敢了。

　　好在周围还不算漆黑一片。

　　不是全黑，那就是有光。

　　是太阳吗？安柠眯起眼。

　　不是，那微弱的光线来自前方。

　　和棠遇对视一眼，他们向着光的方向游去。

　　不消片刻，他们停止移动，为眼前的景象愕然。

　　树木的根系臃肿膨大，盘根错节，拥裹成一团，水流波动间是那一团在跳动，惨淡的绿光从那一团的中心散出。这如同一颗硕大的心脏。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数不清的根系如有生命的触手般自心脏中心伸展出来，像断裂的神经在水中飘荡。每一根系的末端都吸附着一个赤裸的人，大多是青少年和婴儿，个个皮肤渗透出白色的絮状物。那些人鼻间有气泡呼出，一副随时都要睁开眼睛的样子。根系从人身上吸取着某种东西，运输向心脏。

　　其中有两个人吸引了安柠的目光，两人的年纪虽与陈思思和吴许不同，眉目间却有九分相似。

　　这就是古无所说的“重生”？

　　安柠大着胆子，向根系结块最下面看了一眼。

　　最下方的根系如利刃般串着腐败的尸体。尸体的腐败程度不同。与上面的人不同，尸体上有残破的衣衫，可以粗略辨别出年龄跨度较大。

　　安柠想起什么，捂着嘴，脸色难看。这水里有多少脏东西。她刚才还张嘴了。

　　此时根系了发现安柠和棠遇的存在，飞快的伸展向二人。

　　棠遇挡在安柠身前，两人向后退。

　　人在水里终究不灵活。在根系即将碰触到棠遇的那一瞬，长寿铃柔和的光变得明亮，根系被刺一样瑟缩着收回。

　　棠遇指向心脏上方一段即使在绿光照射下也依旧黢黑的树干。

　　“游不出去，是水下没有参照物，人分不清方向。顺着树干向上，应该就能到水面了。”棠遇道。

　　安柠没有回答，任棠遇拉着，机械的向上游。

　　他们很快上了岸。

　　游上来这一路，安柠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水中的高地，高地中央长着一棵树。

　　大雾散尽，暗黄的草叶间沾染了水气，颓丧地匍匐在地上。

　　那一串长寿铃中，有一个铃铛“啪”的碎裂开来。

　　安柠瘫坐着。

　　难为她了。棠遇脱下自己的薄外套拧干，帮她擦干头发。

　　安柠推开棠遇，呕吐起来。

　　她吐得昏天暗地，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

　　棠遇纵使心疼安柠，也没有办法。只能轻抚她的背。

　　吐完，安柠强撑着树站起来，手指用力，指甲嵌近粗粝的树皮，疼得很。

　　棠遇把她半揽在怀里，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捋平。

　　湿发贴在她的额头上，说不出的狼狈。

　　抬眼间，安柠的目光穿过稀疏的水树林，五十米开外的树上有一张女人的脸。

　　不是人的脸皮长在树上，而是树皮呈现出人脸的轮廓。

　　她收回扶着树的手，重心不稳。

　　棠遇把她揽得更紧，她侧脸苍白，眼睛发红。

　　安柠收回目光时经过的每一棵树上，都有一张同样的女人的脸。

　　她低着头，攥紧他胸前衣服

　　“安柠。”看不清安柠的表情，棠遇眉宇间满是担忧。

　　“棠遇。”她声音飘忽，“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他心一揪，因为宿命，因为......

　　“为什么你要承受这些？”

　　棠遇还没措好辞，安柠继续问。

　　“凭什么啊？”她质问，“秦笙，还有其他受害人，都凭什么啊？”

　　棠遇的苦笑变为哭笑不得，所以，她不是受不了做除妖师这一行，而是生沈渡生的气？

　　安柠身心俱疲气若游丝，但还能骂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真想弄死他。”

　　握住她挥起的手，他知道这是气话。“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们弄死他。别激动。”

　　两人手心冰冷，安柠抽手。

　　棠遇放下手，逐渐攥紧。

　　她环顾四周，喃喃自语：“怎么回旅馆呢？我想想，先联系其他人报个平安，再问问那边的情况......”

　　他指指耳朵：“棠礼说，这个是有距离限制的，如果我们离他们太远，恐怕就不行了。”

　　安柠石化，什么？大佬不是神通广大的吗？还有距离限制

　　手机进水，也指望不上。没有与外界联系的工具，也不知道身处何地。

　　她闭上眼，轻笑。“我还有这双眼睛啊。”

　　安柠眯起眼，方才那张女人的脸她不想再看。于是她向另一个方向望过去。

　　“另一方向近处也是树林，但树林没过多远就变得稀疏，可见陆地逐渐出现。再远些有一条小路，路况不好，蜿蜒着通向进行漂流的那条河。”

　　可怎么过去呢？

　　她低头，是平静的水面。

　　若她不是才从那可怖的地方回来，她也许愿意尝试涉水而过，可现在，谁让她下水，她就咬谁。

　　安柠迟疑间，棠遇叫她的名字。

　　她抬手道：“让我再想想。”

　　“安柠，你看这水面是不是比刚才高了？”棠遇不敢确定。

　　安柠刚上岸时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但眼睛还是收揽着一些信息。

　　她眼前回放刚上岸时的情形，水平面是变高了。

　　“村民打算在涨潮的时候，把他们绑在水树林里淹死。”

　　“结果，那个男人就自己逃掉了。村民找不到男人，就只处死了女人。”

　　九燕的话响起。

　　“这里不会就是那个女人死去的水树林吧？”

　　水下的心脏和婴儿，树上的女人脸......

　　“以宁泽村的面积，这样的水树林，大概......”

　　棠遇的话没有说完，他知道，宁泽村是否存在其他水树林，安柠比他看得清楚。

　　安柠又眯起眼，半晌，她眼睛睁开，垂首良久，叹了一声“没有”。

　　世事起承转合真是有趣。才从水里出来，又要进水了，才听别人讲了故事，被困在水树林的人就变成了他们。

　　她看看长寿铃。

　　原本没有注意过这一串长寿铃一共有几个。

　　一共八个，碎了一个。

　　安柠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