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52、孤月独寒

　　宋修替姚月不着痕迹清了摊子众人皆以为是宋修迷昏了匪徒。官差本想请宋修回衙再仔细询问一番，但被宋修凉凉看了一眼后，客气的请他留下住址便放行了。宋修抱着昏昏欲睡的姚月回了别庄。

　　几日后，有客来访，年方二十却被姚月一声‘叔叔’喊的质疑人生的谢云霖代表走失孩童的亲属们来向宋修致谢，他们本想敲锣打鼓的亲自道谢，谢云霖虽与宋修接触寥寥，却看懂他为人清冷，若真是大张旗鼓的道谢反倒是惹了对方不快，于是急忙拦下了众人。此番除了几个抬谢礼小厮，谢云霖就只带了谢云清。

　　宋修的态度不咸不淡，一番道谢客气而疏远，直到姚月来到前厅，谢云霖立刻被她手中巧夺天工的磨喝乐点燃了熊熊热情，得知磨喝乐和花灯俱是宋修所制后，温润端方的书生两眼放光的围在宋修身侧左右询问，一侧端坐的谢云清垂头假装喝茶。

　　一行人被半强制的送走了。翌日，谢云霖带着一本孤本再次造访了别庄。

　　宋修一心两用，一边翻阅着孤本，一边与谢云霖交谈着机巧工艺。

　　此人真是不简单，若是其他拜访方式，他是定然不会让他入庄的，有趣的是这人居然能投其所好。要知道昨日他不过是将翻了半页的书放在了案子上，此人除了心思通透，观察力也是一等一的敏锐。

　　午时已至，谢云霖感慨，“和宋兄一番谈话，在下受益匪浅。”不过两个时辰就从‘公子’上升为称兄道弟，自来熟的功力可见一斑。

　　谢云霖笑眯眯道：“时候不早，在下还有要事，还请宋兄将书还与在下，下次我们再一同探讨。”宛如一只狐狸。

　　宋修抚着早已合上的书籍，轻描淡写道：“不必了，我已经看完记下了。”

　　谢云霖露出几欲呕血三升的表情。

　　好学者嗜书如命，他本想如钓猫一般让对方食髓知味，继而抓心挠肝，他也自然能在这别庄进出自入，待到一定时日后，他必然已于此人交好，到那时一切水到渠成。

　　但任他千般算计，却没料到对方竟同时兼具了一目十行与过目不忘的天赋！这样就意味着日后他再想来访，就必须要将珍藏孤本拱手送人！

　　“白泽，送客。”宋修将书放在木几上，转身离开。少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花厅，将书递与谢云霖，“谢公子既然要事在身，就不要耽搁了。请吧。”

　　谢云霖看着书，心肝火烧火燎的疼。这庄子上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然而谢云霖还是隔三差五的捧着孤本来了，每次走时都是一副痛苦并快乐的神情。

　　谢云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这只狐狸已经成为宋修钩线下的猫，明知稳坐钓鱼台的那位是个愿者上钩的姜太公，但他依旧忍不住自投罗网。宋修有个宏伟博大的世界，哪怕只是在对方的言谈行止中窥见它的朦胧剪影，其中的神秘瑰丽足以令他欲罢不能，谢云霖如瘾君子般不惜一切的靠近那个虚幻光影，却始终不得触碰。

　　小半年后，谢家几代积累的孤本都已经被宋修看了个遍，谢云霖再也无书可拿。别庄的大门无情的向他封闭。

　　于是谢云霖爬墙了，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白泽有幸目睹了翩翩公子翻人墙头的一幕。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谢云霖以一个很不优雅的姿势落地，然后仿佛一切都为发生过似的站起身，笑如春风的向他询问他家先生的去向。

　　白泽彻底被此人的厚脸皮震惊了。谢云霖突然眼神一亮，火急火燎的向前跑去，“阿修啊！”

　　木廊下的宋修风淡云轻道：“扔出去。”

　　尚未跑到庭中谢云霖被拎住衣领，谢云霖只听到少年一声“得罪了。”然后就被仍出了一丈高的院墙。

　　墙外响起沉闷的坠地声，众人兵荒马乱的喊着“大公子！”

　　宋修淡淡道：“若有下次，皆可如此。”

　　白泽道：“……是。”

　　半月后，别庄的隐秘墙头上再次被搭上了梯子，痊愈的谢云霖刚落地，就被白泽再次扔出了庄子。

　　墙外响起锥心泣血的悲呼，“阿修啊！你怎能对我如此狠心？！你得到我视如生命的东西后转眼将我抛弃，可曾在意过我的一颗真心？如今你竟绝情到不见我，徒留我一人忍受着摧肝断肠的痛楚！阿修，求你见一见我……”

　　白泽：……

　　悲诉声戛然而止，围墙上的少年冷冷看着摧肝断肠之人，几尺来高的棉垫上，谢云霖懒懒躺在其中，手里还拿着本书，一侧的小厮正在扇风捏肩，好不惬意。

　　白泽淡淡道：“要再试一次么？”

　　谢云霖直起身子微笑，“不了，在下先行告辞。”说完立刻带着两位小厮撤离战场。

　　白泽对谢云霖唯一的那丝同情泯灭了，之后每次扔谢云霖的角度之刁钻，方向之吊诡，让抬着棉垫寻降落方向的小厮们屡屡扑空。直到一天百米墙外都被铺上了棉垫。白泽对谢云霖也是服气的，然后将他从另一面墙扔了出去。

　　谢云霖每次爬墙失败后，都会例行公事的嚎上几句来控诉宋修的冷血无情。时间久了，城中风言风语盛行，都说小别庄里藏着个唤阿秀的佳人，将谢家大公子迷的五迷三道。

　　谢大公子什么人物？自他十六之后媒婆每年都要将他家的门槛踏破几次，如今却有人骗了谢大公子的身心后将他抛弃！苦求不得的谢家公子伤心欲绝，每日徘徊在别庄墙外期盼佳人能见他一面。凡听闻者无不唏嘘。然而当事人都不把这当回事。

　　这日谢云清又看见小厮将他半死不活的哥哥抬回房间了，谢云霖正在擦药酒，看见他笑道：“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嗯”

　　谢云清端起汤药走过去，低声道：“哥哥可知道城中传言？”

　　谢云霖笑道：“无需在意。”

　　谢云清自幼就极佩服谢云霖，谢家家道中落，嫡系一脉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心性坚韧哥哥扛起了复兴谢氏的希望。

　　但自从遇见那个别庄庄主，自己向来矜持端庄，恪守君子之风的哥哥像变了个人似的，行事愈发荒诞。

　　谢云霖焉能不懂他的意思，他抚上自家弟弟的头顶，轻叹道：“阿清，你无需担心。”

　　谢云清眼神迷茫的看着谢云霖，谢云霖温柔笑了，突然他眼神一眯，幽幽道：“有了。”沉浸在温情中的谢云清后颈一寒。

　　翌日，谢云霖终于见到了阔别几月之久的宋修，他满心欢喜的捧起宋修的手，“阿修！”宋修淡淡看了他一眼，谢云霖立刻松手。

　　一侧的姚月牵着一脸痛苦的谢云清向后园走去，笑嘻嘻喊道：“宋修我去玩了！”谢云霖笑眯眯挥手，“去吧去吧，玩的开心。”

　　谢云清：……

　　黄昏时分，心满意足的谢云霖牵着神情恍惚的谢云清走了，宋修静静看着他们，“如何？”姚月咯咯的笑了，“好玩呢，他们兄弟都很好玩。”

　　宋修淡淡道：“日后无需拦了。”

　　白泽低声道：“是。”

　　谢氏兄弟自此成为了别庄的常客，大多是谢云霖强拉着谢云清来的。

　　一日宋修正在看书，突然淡淡道：“你弟弟是早夭之相。”

　　谢云霖登时一口茶喷了出去。宋修下一句话让他沉默了。

　　“余毒未清，久积成根。”

　　谢云清幼年时身中奇毒险些死去，流水的天材地宝虽挽回了他的命却空了他的身子，日后若细细将养着，也不过是堪堪延长十年半载性命。

　　谢氏一门极速败落后，他带着阿清迁回祖宅居住，他日日以燕窝人参弥补谢云清，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谢云霖说完，对宋修一礼，庄重道：“敢问可有医治之法？”

　　宋修淡淡道：“你缠我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求我救他？”

　　谢云霖哑然。确实如此。阿清的病被太医院掌院断定无救，但他不甘心，他的弟弟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那么懂事却偏偏要面临死亡，他倾尽所剩无几的家财遍访名医，得到的却是一致的摇头叹息

　　如今的谢云清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比寻常孩童羸弱几分，但实际上他的身体比行将就木之人仍要糟糕，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去。而自己只能绝望的等着那一刻到来。

　　但宋修的出现，让谢云霖重新燃起希望。起初不过是为对方的雕刻之术所吸引，但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发现这个神秘青年无所不精，其见解之深刻让他难以企及，天文地理农业乐理……，其学识如浩瀚无垠的烟海，极目望去，难以窥得其界。

　　谢云霖惊叹之余，内心蠢蠢欲动。

　　如果这人可以……

　　谢云霖已然穷途末路，哪怕仅有一丝希望也会不惜一切，他甚至隐隐有种荒诞的感觉，这个名叫宋修的青年就是阿清的生机。但他使劲浑身解数却收效甚微，如今骤然听到宋修主动提及此事，谢云霖再也按耐不住。

　　宋修淡淡看着谢云霖跪在他面前。

　　“恳请先生救他，只要先生能救阿清，谢某以谢家列祖立誓，此生将不惜一切偿还先生大恩！”

　　宋修掀过书页，“当真？”

　　“如有虚言，必受天谴！”

　　宋修淡淡道：“一年之内你就别来了。”

　　谢云霖，“……”

　　宋修抬眸，“有问题？”

　　谢云霖一礼后，立刻离开。

　　宋修喝完一盏茶，姚月走了进来，“宋修，小清子吐血晕过去了。”

　　她又拍掌笑道：“谢叔叔真是好狠的心。”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倾力一博。赢了便是百年生机，输了也不过一把枯骨。”宋修牵起姚月的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