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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孤月独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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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修站在书桌前,看着坐在木椅上的姚月凝神作画,一只栩栩如生双尾毒蝎浮现在书页上,细微关节清晰可见。
“双命蝎么。”
姚月认真盯着画纸,“宋修也知道啊,阿爹告诉你的么?”
宋修淡淡嗯了一声。
事实是由于四师兄天权的熏陶,加上宋修曾因对巫蛊的兴趣而学过一段时间,因此他对巫蛊之术并不陌生。
“这是什么?”
姚月已经提笔在一侧书写文字,“《万蛊谱》”。
《万蛊谱》由蛊圣所著,后经数代蛊王增补,记载了古往今来数万奇蛊的习性和养蛊之法,是南疆蛊王一脉世代相传的无上至宝。
“他们都以为阿爹携着《万蛊谱》与那数千兵士在山火中同归于尽,实际上阿爹已经让我分毫不差的记下了《万蛊谱》。”女孩背脊挺直,语调平淡。
宋修道:“这么珍贵的东西,让我知道真的好吗?”
姚月侧过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没关系的,阿爹说世上除了他,我唯一能全然信任的人就是你。”
宋修轻轻笑了,他抚上姚月的背脊,意料之中的柔软和脆弱,“嗯。”
在能够真正承担天塌地陷之前,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姚月继续书写,过了片刻,她轻声道:“宋修,遇见你真好。”
宋修平日里教姚月念书习武,后来见白泽有心学习,便让他跟着一起学,宋修教学深浅不一,倒也适合两人同听。
姚月闲暇时便在宋修的书房默写《万蛊谱》,这于一个小女孩而言确实算得上大工程,耗时三月有余才终于誊写完毕。
宋修看着趴在自己腿上懒懒撒娇的姚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提议七夕之夜带她去玩。姚月登时腰不酸了手不疼了,兴冲冲的出门去找白泽准备事宜。
络角星河菡萏天,一家欢笑设红筵。应倾谢女珠玑箧,尽写檀郎锦绣篇。香帐簇成排窈窕,金针穿罢拜婵娟。铜壶漏报天将晓,惆怅佳期又一年。
北朝极重视七夕,当夜不实行宵禁,万民彻夜同欢。其七夕之夜堪称盛景,若非宋修和白泽会轻功,就要生生被堵死在乞巧市外。南离的乞巧节只能称的上是热闹,宋修想起古籍中有关北朝七夕节的记载,‘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他当时以为是夸张,没想到是写实。
灯火璀璨,宋修望着人山人海,产生了一种黄金周去景区的错觉。怀里的姚月提着宋修给她做的蝴蝶花灯,兴奋的左顾右盼。宋修抱着她慢慢在摊子间逛着,不一会姚月手里抱满了零嘴巧果,嘴里也塞得满满当当。
路过挂满各色花灯的摊子,摊前围着不少人在猜灯谜,猜中了便有书生取下花灯给他,若是没猜中付钱也是可以取走的。见姚月感兴趣,宋修抱着她走了过去。
付了十文钱后,宋修将所有灯谜都猜了个遍,几位书生脸都笑僵了,其中一位跑到在墙边看书的青年身边,几句耳语后,青年放下书惊讶的看向宋修等人,“最顶端的三个也猜出来了?”
“是。”
青年走过来施然一礼,“这位公子,这些都是家境较为贫寒的学生趁着此番花灯摆摊赚些补贴花用,还望公子勿要为难。”
宋修淡淡道:“无妨,哄孩子玩而已。”
姚月摇了摇手里的花灯,“不要你们的花灯,我的花灯比这些好看多了。”
青年凝神细看,这蝴蝶花灯做的着实精妙绝伦,轻轻一晃宛如玉蝶振翅而舞,实为不可多得的珍品。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物,“多谢两位体谅,但在下也不能让公子空手而归,此物便赠予这位小姐了。”
是个玉雕的磨喝乐,这人好透的心思。宋修接过递给了姚月,“拿去玩。”
三人离开花灯摊子,姚月摆弄了一会儿玉雕便失了兴致,“没有宋修你雕的好看呢。”
宋修道:“若是想要,回去我给你做一个。”姚月笑着应了。为防姚月吃多了积食,宋修牵着姚月缓缓走着。
走到石桥前,溪边停着一头老黄牛,牛角上已经缀满鲜花、但依然有许多孩童爬到它背上给牛角戴花。
姚月眨眼,“这又是什么?”
回答的是白泽,“贺牛生日。”
宋修问道:“想去吗?”
姚月点头,宋修牵着她走了过去。黄牛旁边站着一位面相憨厚的庄稼人,身侧的柳筐里装满了野花,看见宋修一行人,憨笑道:“一文钱一束,公子要几束?”
宋修抬眸看了他一眼,白泽道:“先生?”宋修淡淡道:“两束。”
白泽付了钱,姚月接过大捧鲜花走了。宋修站在一侧编花冠,姚月走过来时,花冠已经做好了半晌,宋修又将余下的鲜花和着柳条编成了个手环。宋修将花冠和手环给她戴好,然后牵着她继续逛街。
又逛了大半个时辰,城中已接近子时,宋修砸重金在茶楼包下一处厢房,姚月坐在桌前摆弄自己买来的物什儿,突然她偏头向窗外看去,“咦,那里有卖糖葫芦的。”
宋修道:“你今夜吃了不少东西了。”
姚月眨眼,“但我没吃糖葫芦啊。”
宋修,“白泽,去买一根。”
白泽闻言起身,姚月撑着桌子道“我也要去,白泽不知道怎么挑最大最好吃的。”俨然一副糖葫芦里的行家口吻。
宋修轻叹,“去吧,白泽看好她。”
“是。”
宋修坐在茶楼里喝茶,窗外传来炸裂声,一束烟火流光盛放,紧接着天空被千姿百态的烟火占据。
人群响起阵阵欢呼。
厢房门猛地被推开,少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慌乱,“先生!小姐不见了!”
宋修侧过眼,微波转瞬即逝,然后继续喝茶。
白泽心中大乱,他不过是一个失神,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就不见了,他跳到高处,却只能看见汹涌人流,嘶声力竭的呼唤在声声烟火中如滴水入海。
青年却极为平静,他冷淡问道:“子时烟火是七夕惯例么?”
白泽,“是。”
“持续多久?”
少年思索几瞬,“约摸两刻……”
灵光乍现!这是有预谋的!对方选择在最繁杂的时刻动手,然后趁乱遮掩!那姚月又是在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一幕幕场景飞速在白泽脑中掠过,最后定格在青年淡漠抬眸的瞬间!脑海间的混沌云雾刹时间消散。
原来如此!
这厢宋修终于喝完了那盏茶,他展开了左手,莹白如玉的掌心躺着一枚褐色丝茧,丝茧以肉眼可见速度被破开,一只淡色飞蛾爬了出来。
“跟上。”
话落,青年消失不见,余光只来的及捕捉到窗外的一抹红衣残影。少年立刻提气跃出厢房。
烟火炸裂之声震耳欲聋,城中繁华盛景飞速逝去。白泽道:“那飞蛾是什么?”
“千寻蛊。”
白泽心中一滞,南疆有蛊名千寻,性嗜香,附香者但在千里之境,此蛊皆可循香而至。
难道在那时这人就已经……
白泽问出心底猜测,“……那花环?”
“不错。”
少年瞳孔紧缩,这人不仅在溪边察觉到了不妥,竟然还不动声色的行了应对之策,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一无所知之时……
白泽看着前方衣袍翻飞的青年,心底阵阵泛寒。
宋修并非针对那个庄稼人,只因那人的眼睛太脏,脏到让他想起人群聚集之地隐藏的种种危险。为了以往万一,他才下了透骨香,如果平安无事,自然无需催化蛊虫。
然而……
宋修在枝头停驻,百米之遥外,废弃庙宇矗立在高悬明月之下,飞蛾转瞬没入庙宇的漆暗中。
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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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室内,迷香药效已退,在震天响的孩童哭声中,男人暴戾喝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再他妈哭爷爷现在就砍了他!”
原本的憨厚之相此刻狰狞可怖,孩童顿时噤若寒蝉。尿骚之气散开,男人愈发不耐的瞥过眼,突然他怔住,孩童之中有个极为不同的存在,不同于其他惊恐流泪的孩子,女孩双眸清澈明希,秀美小脸白净可人。
男人恶声恶气道:“小妞,你不怕吗?!老子最喜欢吃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
女孩笑吟吟道:“人肉可不好吃哦。”
男人手心一寒,他居然觉得这孩子的语气竟像是吃过人肉似的。再细看,女孩眼中一片澄明,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男人知道今晚自己格外的不安焦躁,但他只要一想起那白泽脸看他的眼神,心底止不住泛冷,仿佛他的所有伪装都被瞬间看穿。男人连灌几口酒,总觉得今夜有什么事要发生……
有人大笑,“老六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天香楼的红芹掏空了你的身子?!”其余人附和。男人立刻骂了回去,一时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姚月眼神玩味,仿佛是一条看着一群耗子在自己面前无知叫嚣的巨蟒。
“你为什么不怕?”耳畔响起轻声问话。
姚月转过眼,一个清秀男孩怯生生的看着她,脸色泛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他是除姚月外唯一没哭的孩子。
姚月凑近,笑道:“因为我啊……随时可以杀了他们。”在姚月的注视下,男孩眼底涌出了水光。
姚月心底泛起几丝愉悦,唇角挑起恶劣的弧度。她成功保持了第一的佳绩。手腕传来酥痒,姚月垂眼,一只飞蛾正在上面攀爬。
算了,既然宋修来了,就不玩了。
沉闷的倒地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方才凶神恶煞的匪徒们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在孩童怔愣之中,一道清脆之音指点了迷津,“还愣着干什么?跑啊!”孩童纷纷醒悟,一窝蜂的向出口涌去。
有人冷声道:“都不要挤,排队!”声音透着威严,惊慌之中的孩子下意识遵循了命令。姚月笑眯眯的看了那男孩一眼,后者立刻偏过眼。
待人都走尽,姚月走到一人身边,正是适才的男人。
“弄坏了宋修给我的花冠,我岂能饶你?”一缕银线没入男人鼻中,姚月拍手走出洞口。
白泽刚按下机关,石像转动,孩子从暗门蜂拥而出,最后一个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然后扑入青年怀中撒娇,“宋修。”
宋修抱着她,“都杀了?”
姚月笑道:“没有,弄晕了。”其中一个会在几日后暴毙。
宋修摸着她的头,“嗯。”
小小年纪,多智近妖。
正在安抚孩子们的白泽道:“先生,如何安顿他们?”
一个男孩走了过来,递给白泽一枚圆筒,“此乃家兄所制的信号烟火。”
几刻钟后,几人骑马赶来,一人下马后立刻奔到男孩面前,确认他安然无恙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男孩老成道:“云清无事,兄长无需担忧,此番多亏了这两位。”那人闻言看向一侧,神情顿时错愕。
宋修怀里的姚月笑道:“又见面了,卖花灯的叔叔。”